應當,沒有人會喜歡冬天的清晨,像是自暴自棄的畫家打翻自己的調色盤,然後將所有顏色混在一起,胡亂塗抹於畫布之上的那樣一種臟亂天色,過了早上六點半,都沒有一點變透亮的跡象。
寧樨躺在溫嶺遠懷裡,這樣說著:“所以,我剛才在路上看到這麼可怕的天空,就想,如果不是為了見你,給我一百萬我都不要早起。”
溫嶺遠的回應,是手臂收緊,然後笑說:“真有這麼困的話,你還不趕緊閉上眼睛?”
“看在你千裡迢迢趕來的麵子上,等下午把你們送走之後,我再回去補覺吧,現在我想和你說一下話。”
溫嶺遠抬腕看時間,“最遲八點,你要跟我去吃早餐。”
寧樨笑著點頭的時候,他想到什麼,指一指自己手上的腕表,問她:“這個,你準備提貨了嗎?”
“你繼續替我保管好了,”她笑起來,眼睛裡仿佛落入了星光的碎屑一樣明亮,“沒有什麼好著急的,反正你整個人都已經是我的。”
她說這句話,帶有一點促狹的小得意,就好像她這個人,溫嶺遠不由笑答:“你說得很有道理。”
全世界都尚未完全蘇醒的清晨,此刻這樣安靜而私密的的氣氛很適合交談,使任何話題都變得能夠輕易開口。
他們有很多關於回憶的內容,需要一一對質,比如,寧樨最關心的是:“有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節點,你意識到自己對我的想法發生了變化?”她沒有使用“你意識到自己開始喜歡我”這個措辭,不知道為什麼,不管主語和賓語是什麼,隻要在溫嶺遠麵前,說“喜歡”這兩個字,都會使她感到害羞。
原本以為,溫嶺遠會認真想一想,然後非常官方辭令地告訴她,想法改變是一種過程,沒有哪一個明確的瞬間。
哪知道,溫嶺遠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那次跟你去美術館,回到南城之後。”
寧樨笑了,手臂微微撐起來看他,“為什麼?不會因為周璟吧?”
“他應當是一個導.火索。我回去之後,逐漸意識到,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你認清我不過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決定從此不再跟我聯係。而你確實,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聯係我。”
寧樨笑說:“如果我說,那隻是我欲擒故縱的手段?”
溫嶺遠一點也不氣惱,“那也無妨,因為很有用。”
在他心裡,有一個略顯矯情的形容,他沒辦法說出口——
似乎,沒有什麼可以使她卑微,連投入一段興許終究無果的感情,都帶著一種隨時可以抽離的灑脫。她就像一個春日陣雨的午後,在他窗台下躲雨的野貓,有一天她銜來一朵花作為回報,但他不可能期望她時時會來。他不知道她的住所,不知道她出沒的規律,不知道她會不會同樣眷戀清晨和黃昏。那麼,即便有一天她徹底消失,他也不會被提前告知。
所以,他隻好將她圈養。
笑過以後,寧樨認認真真地解釋說:“你這個人很神奇,我在你麵前會不由自主變得特彆不講道理。我很害怕那一次的鬨彆扭還會重複上演,所以我想,距離遠一點,或許沒有壞處。”
“那次的不愉快,主要責任在我。”
寧樨笑說:“你想背鍋的話,我也不會和你搶。”
此外,她還有想不通的地方,至今也沒有辦法將其歸納為偶然:“暑假你帶小園和北歌他們去玩,怎麼會恰好選擇跟我同一個地方呢?小園說她並不知道我在那兒,但我不覺得是巧合。你解釋一下。”
溫嶺遠笑了一聲,“你現在才問,我以為你並沒有意識到。”
“你快告訴我,不要再賣關子了!”
溫嶺遠不疾不徐地解釋,一點不管寧樨被好奇心折磨得要死,“微博這個APP,我是為你下載的。”
寧樨睜大眼睛,“……小園告訴的你我的微博賬號?可是,我並沒有發微博說自己在那個島上。”
“你登島的第一天,發了一張照片,記得嗎?一座燈塔。你說,今晚欠你一場熒光海。隻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中國能夠看到熒光海,且有那座標誌性燈塔的地方,隻有一個。”
溫嶺遠這樣說,怎麼可能不會使寧樨略感得意,“所以,你是專門去見我的?”
“是。”
“我拿葡萄給你吃的那天晚上,你就想跟我告白麼?”
“在我的計劃裡,原本不會那麼早,隻是發生了一個意外……”
“什麼意外?”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你掐我,我今天也是不會告訴你的。”溫嶺遠笑著說道。
寧樨不大服氣地鬆開掐住他手臂的手指,“那什麼時候可以告訴我?”
“我不好跟你保證,要看時機。”
寧樨略不甘心,“我先記下來,你要是一直不告訴我,我會生氣的。因為,你還欠我一頓飯,本來就很不公平了。”
這句話使溫嶺遠陷入思索,左右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欠過她一頓飯。
他坦誠說出自己的疑惑之後,寧樨說道:“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天你拿著一瓶黃酒去我家拜訪,我跟我爸吵了架,你說要請我吃夜宵,我選擇了豌豆麵,還記得這件事嗎?”
溫嶺遠點頭。連黃酒這個細節都點出來,他想要不記起來都難。
“然後,在我點單的時候,你在外麵打電話。那家店是付賬以後,才能拿著餐票領取桌牌,你說要請我,結果是我自己付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