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樨並不覺得自己與鐘映有什麼可談的, 但是對方在提出要求之後留出了一個漫長的停頓,便顯得這個邀請誠意十足。況且, 她仔細考慮過,她與溫嶺遠在一起的事,理應隻有一隻手就能數出來的人知道,所以,鐘映肯定不是要跟她聊這件事。
展廳出去之後便是供人休息的長椅, 寧樨否決了與她坐下聊的提議, 因為對與不熟悉的人比肩而坐的形式很不適從。
她們就走到廊下去,正對著博物館的前廳,那位外國男士自動避讓, 率先去取車。
寧樨將裝進衣服口袋裡的鏡頭蓋拿出來,低頭重新蓋上。即使覺察到了鐘映打量的目光,她亦不會去先開這個口。真的與她無話可說。
好在鐘映開門見山:“我和嶺遠分手的事,你應當知道?”
寧樨以眼神告訴她這是一句廢話。她對鐘映去名叫姓有一些不滿,但沒有急吼吼地糾正。
鐘映便接著說道:“鬨到最後傷了體麵,我始終有所愧疚。隻是我與他劃定界限老死不會往來了, 也傳達不了一句道歉。所以, 說我越俎代庖也罷, 就是想告訴你, 溫嶺遠心裡是有你的, 你們現在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來往,如能修成正果,我祝福你們。”
寧樨聽聞此言簡直駭然。
她讀高中時的那點混不吝, 在認識溫嶺遠之後早已統統被磨平,不然以她三四年前的爆裂性格,這時候都要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了。
聽聽這話多有趣,表麵展現一個前度的大度和釋然,實則是在影射她和溫嶺遠在他們上一段關係存續期間私相授受。她簡直是在殺人誅心。
寧樨笑了聲,知道這個時候是不能發火的,發火了就輸了,“鐘小姐是真心實意這麼覺得,還是故意陰陽怪氣地惡心我?”
鐘映纖細的眉毛微微一擰,“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是真心實意?”
“所以,你覺得我是你和溫嶺遠關係破滅的原因?”
“嶺遠不這麼覺得。”
潛台詞是,溫嶺遠不承認。
寧樨偏著頭端詳著她,直至她在這樣的審視之下不自在了,才開口笑說:“我剛剛有點生氣,不過現在完全不氣了。我甚至原本有一點介意著你的存在,現在也不介意了。誰這一生,不會錯愛過一兩個毫不心意相通的人呢?隻是替溫嶺遠感到有一些不值得,他曾經願意承諾婚姻的人,連最基本的信任都吝於給他。”
鐘映到底有一些被她戳到痛腳,臉上有些失色,話語也尖銳幾分,“即便溫嶺遠是清白的,你為什麼能將自己摘得乾淨?你沒喜歡過他?”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在這裡辯論樣子蠻難看的?考慮到閱曆深淺,或許你要更難看一點。”寧樨始終笑著,並且認為自己這樣笑眯眯解決一切事情的城府,一定是被溫嶺遠所影響,“……世界上喜歡溫嶺遠的人不止我一個,你都要趕儘殺絕的話,殺得過來嗎?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因為喜歡著溫嶺遠,所以希望他幸福,也一度真心盼望他與你白頭偕老。”
“我與他已成過往,倒不必再拿這些話刺我。”
“既然都是過往了,你又是站在什麼立場上做那個交托溫嶺遠終身的人呢?即便我跟他在一起,那也一定不是因為你的交托,你的祝福,而是因為我的堅持,和溫嶺遠的清醒。”
鐘映揚了揚眉,“聽你的語氣,已經在一起了?”
她是堅持,要給溫嶺遠扣一頂精神出軌的帽子了。
寧樨笑了,“鐘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的所有的話,隻會讓我覺得,你對溫嶺遠仍舊耿耿於懷。你既然不愛他,為什麼要耿耿於懷呢?我不太明白。”
“你憑什麼斷言我沒有愛過他?”
“你愛他的話,為什麼不好好珍惜他呢?”
到這裡,鐘映終於無言以對。
清算戰果,或許算是寧樨小勝。不算大勝是因為,她心情十分慘淡,為自己,也為溫嶺遠。
她找一個要去和朋友彙合的理由,率先離開了,隻是並沒有去找蘇昱清和蘇雨濃,打個車就走了-
另一邊的蘇昱清和蘇雨濃,全然不同於這邊的愁雲慘淡。
直至到了博物館外,建築體的側麵,穿著厚底靴子的蘇雨濃實在跑不動了,使勁一摜蘇昱清的手臂,“你到底發什麼神經!”
蘇昱清於微微喘息之時,睜著眼睛凝視她,“一會兒說‘關我屁事’,一會兒說我‘發神經’,怎麼,在你這兒就沒有一句形容我的好話?”
蘇雨濃嘟囔,“因為你就不配。”
“誰配?追你的那人配嗎?”
蘇雨濃又給他煽起怒火,當下板起臉要往回走。
手臂卻被蘇昱清一把攫住,“彆走,有話跟你說呢。”
“有屁快放。”
蘇昱清笑了聲,指一指她白色羊絨大衣裡很好看的連衣裙,又指一指她今日編作單股辮子,戴一頂貝雷帽的發型,“穿得可愛,長得可愛,就是一張嘴,成天不說人話。”
“你把我帶出來,就是專門擠兌我的?”蘇雨濃莫名煩躁,他這個人,慣常一番話說不到重點,讓人著急。
“不是,我是想說……”本來是一口氣的事,說了點兒插科打諢的,氣氛就好似不對了,蘇昱清撓撓頭,“……吃冰淇淋嗎?”他望見前麵有一家甜品店。
“……誰大冬天的吃冰淇淋?”
“就要冬天吃,不容易化。”說著,拽著她的手臂往那邊走。
蘇雨濃一邊說著“不去,要跟樨樨看展”,一邊還是“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走了。
蘇雨濃端一杯草莓牛乳沙冰,和蘇昱清爬上博物館隔壁的,科技館前方的高高台階。
他們並肩坐下之後,蘇昱清轉頭盯著蘇雨濃看了片刻,“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在見麵。”
“記得,在電玩城,樨樨帶來一個傻大個。”
“傻大個”有片刻無語,“……也沒那麼差吧?”
蘇雨濃不答,專心致誌地拿勺子舀盛著那山似的一座沙冰。
蘇昱清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倘若,錯過了今天,他興許一輩子都沒勇氣告白了。送她回學校的路上,一起去鳥不拉屎的藝術區看畫展的公交車上,輾轉於他和她學校之間的地鐵上,全場隻他們兩人的深夜電影院裡……每一次,天時地利的好時機,都被他錯過。
總歸,這種浪費不會被一次又一次原諒吧?倘若這一回,旁人的追求隻是讓她動搖猶豫,下一回呢?
蘇昱清突然站起身,嚇得蘇雨濃一跳,轉頭疑惑看他。
他說:“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打遊戲太狠,我好像有點近視。我往下走,看看,能不能看清楚你包上的字。”她背的那一隻包,印著品牌的logo。
對於蘇昱清的發瘋,蘇雨濃早就見怪不怪,但還是將包拿到身前,使他能夠一眼看到。
蘇昱清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下走,走出去快三十四階,轉過身來。
蘇雨濃大聲喊道:“走太遠了吧!我連你的臉都看不清了!”
他穿一件黑色的中長款,帶帽子的羽絨服,收腳式的運動褲,褲縫兩道白杠,腳下是黑色的中幫匡威帆布鞋,寒風裡高瘦挺拔的一道身影,被距離模糊了英俊的五官。在她們麵前,總賤兮兮且有點慫的模樣,可始終有種少年感的驕矜,她是知道的,他們學校,多少女生喜歡他。
風把沉默吹散得更沉默,蘇雨濃捏著勺子,不敢說話。
似乎有整整一分鐘過去,蘇昱清終於說了句,“哎,好像真看不清楚。”
說著,就要提步往回走。
他這樣泄氣式的表現,使她高懸的期待也一下踩空,隻好低下頭去,掩飾失望,挖一勺沙冰送進嘴裡,涼到她眼眶一紅。
而就在這時。
“蘇雨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