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點點頭,然後鑽進浴室裡洗澡。
傅臨山就這麼在季糖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一夜。
他第一次待在這種地方。
房間小小的,床和椅子也是小小的。而且空氣中有一股甜甜的奶味。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沐浴露的香氣,反正甜得令他很不知所措。
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才是能讓他適應的。
少年的睡姿也一點都不端正,蜷縮著,像隻軟乎乎的小兔子。放在軍營裡是要挨批的。
嘖。
傅臨山搖搖頭。
季糖睡到很晚才起,起來後洗漱完畢,慢吞吞地吃早餐,最後才脫下睡衣穿衣服。
慢悠悠的動作幾乎再次刷新傅臨山的世界觀。
傅臨山在戰場上的動作必須快,睡覺不能睡太多,一閉眼很可能會吃槍炮子。
今天天氣不太冷。少年穿了白色襯衫和黑褲,看起來乾淨既清爽。
他拉起傅臨山冷冰冰的手,笑眯眯道:“說好的,帶你去一個地方。”
男人任由著少年拉自己。
季糖招呼了一輛出租車,兩人一起坐進去。
傅臨山依舊穿著白大褂,他突然想起口袋裡還有一個東西。
那隻小兔子布偶被他遺忘在口袋裡。等他拿出來時,小兔子布偶已經可憐兮兮地癟成一團。不過上麵沾染的汙水意外地被紙巾吸乾了,變成一隻白淨的兔子,可愛極了。
男人突然想將它送給少年。
他拎著兔子軟綿綿的耳朵,在季糖麵前晃晃,然後丟到季糖懷裡:“送你的。”
“小布偶?”季糖有點驚訝:好奇地問道:“你收集的嗎?”
“嗯。”
季糖笑了,沒想到傅臨山會喜歡布偶。他小心翼翼地將小布偶放入口袋,小兔子隻露出一對手指粗長的白耳朵。
出租車抵達目的地。
傅臨山跟著季糖下車,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跟山頭似的東西。一個粉紅色的大轉盤。
季糖給傅臨山解釋:“這裡是遊樂園,你正在看的東西叫摩天輪。”
傅臨山收回冰冷的視線,看向季糖:“嗯。”
季糖想必傅臨山肯定不對遊樂園感興趣,他徑直將傅臨山帶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在遊樂園的角落,是一個打氣球的攤位。
老板娘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高聲吆喝道:
“氣槍打氣球,十塊錢一次,打中五個氣球送一個小布偶,打中十個氣球送中布偶,十五個氣球送大布偶——”
攤位前擠滿許多人,他們付了錢,再胸有成竹地舉起打氣球用的氣槍,瞄準氣球,砰一聲發射。
可無論他們怎麼打,射中率極低,更不用說打夠十個換取一個小布偶了。
許多人都是隻打三四個便轉身離開,不再往裡麵燒錢。
季糖拿出錢包,遞給老板娘一張紙幣,道:“我要十發子彈!”
老板娘把相應的塑料子彈遞給季糖。
季糖攥著一把塑料子彈,走到傅臨山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笑眯眯道:“傅醫生,打氣球很好玩的。您要知道,槍呀這種武器,並不是都用來傷人的。
我們可以用槍來打氣球換布偶,也可以打兔子吃。”
男人因為戰爭,而對武器有陰影。
季糖隻能憑自己的力量告訴他,在這個時代,武器並沒有這麼可怕。
季糖走到一個沒人的攤位上,將塑料子彈放入氣球中,胸有成竹道:“傅醫生,您看好我。您喜歡布偶,那我會給你打下一個大布偶的!”
傅臨山扯起嘴角:“…………”
他納悶為什麼當時要給季糖送布偶。
他不喜歡布偶。
也不是布偶收集控啊。
季糖舉起槍,槍把子靠在肩膀上,一邊挪動著槍口。直到他認為自己的位置絕對能射中一個氣球,他才開。槍。
橙黃色的小球球從槍口崩出,不偏不倚地射中氣球旁邊的空位。
季糖:“……”
他很不甘心地射了第二發。
這一發連掛氣球的板子都沒射中。
他沒有任何氣餒,身體板得直直的,用力地射了第三發。
第三發直接射到地麵。
季糖射完這十發子彈後,索性再拿出十塊錢,又買了一次機會。
看來,他的確很想給傅臨山證明,武器並不是全都用來傷人的。可以傷地板,傷空氣,隻是唯獨氣球傷不了。
在季糖把子彈放入槍匣子裡時。
男人終於看不過去,他眉頭緊皺,向季糖走來,冷聲道:“你這樣放子彈,打出去根本沒有力氣。”
他在戰場上混跡這麼多年,從沒見過有人這樣用槍。哪怕是玩具槍,這樣用也不對,非常不對。
“我教你。”
男人拿過季糖手中的長槍。
他生前除了救人外,剩下的時間都在拿槍。
他將槍托靠在肩頭上,修長的手指扣住扳機,頭輕輕歪斜,眼睛微眯,盯住紅色的瞄準鏡。
掛著氣球的板子對他來說很矮,他必須微微俯身,肩膀與季糖齊平。
季糖能完完全全地將他的模樣收入眼簾,這也是他第一次不用抬頭就能打量男人。
傅臨山很英俊,卷長的睫毛蓋住微眯的眼眸,投下小片陰影,眼裡蘊含的儘是如火般的專注力。
季糖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從冰冷外的氣質。是一種隻會在軍人身上出現的氣質。
不知怎的,季糖有點緊張。
男人靠得他很近,他能嗅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及撲麵而來的荷爾蒙。
——一發子彈射出。
季糖看不清子彈的路程,他隻看見不到半秒後,木板上一排五顆氣球全都破了。清脆的啪啪聲在沒人射中的氣球攤中極其響亮。
一發子彈就能射破五顆氣球!
男人收回氣槍,淡聲道:“這叫一石二鳥,是在戰場上常用的技巧。”
季糖乖乖地點點頭。
傅臨山托起槍,準備再來一發子彈。
不到半小時後,這個攤位的所有氣球都被傅臨山射完。
此時攤位裡並沒有人,也沒有人看見身為鬼魂的傅臨山。但當有人看見這光禿禿的氣球攤位時,瞬間沸騰了,招呼許多好友來看。
“——有人將這裡的氣球全部射完了!”
老板娘從手機中抬起頭,猝不及防地看見自己不剩一隻氣球的攤位,神情瞬間漫上驚恐。
季糖也有點驚訝,他隻能尷尬地向老板娘笑笑,很不好意思地問道:“我們把氣球打完了,可以換布偶了嗎?”
老板娘:“……”
她根本沒料到有人會將氣球全打完,她甚至認為今天不會有人獲得布偶的。
所以她隻象征性地帶了幾隻。
但周圍有這麼多人在看著,老板娘也不好推脫,她隻能硬著頭皮道:“您在這裡等等,我回我的貨車上拿。”
季糖等了一會,隻見老板娘推著一個小推車前來。
小推測上如約裝滿許多布偶。
軟綿綿的布偶堆積在一起,像一團毛茸茸的小山,咕嚕咕嚕地向季糖滾來。
老板娘想趕緊讓季糖走,免得他還叫自己裝上新的氣球。“這是一百個布娃娃,數好了,你推著走吧。”
所有人都沸騰了,向季糖投來羨慕的目光。
季糖也不太敢相信,傅醫生竟能為自己拿下這麼多布偶。
能在家裡堆成一個很顯眼的小山了。
其他厲鬼肯定會發現的。
季糖轉過腦袋,烏黑的眼眸浸滿喜意,緋紅色從耳根蔓延至臉頰。他揪揪傅醫生的衣角,柔軟的聲音能將對方的冰冷給融化:“謝謝您。”
傅臨山盯住季糖的笑容,沒說話。
以往傅臨山拿槍,無非是攻擊敵人,把本應純潔的世界染成駭人的血色。
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
槍除了殺人,還可以在氣球攤上,一槍一個地給少年打下一車的綿軟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