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頸黑發裡挑染了一縷紅——這就是交流結束後殷凝晝得到的東西。
“妾身答應了友人。”華庭海如此解釋, “而且, 這已經夠了吧？”
殷凝晝：“……”哪來的友人, 其實就是你不想認同我，所以先給我城市意誌的祝福敷衍吧？
但無論腦海裡是怎麼想的，表麵上, 他沒有對於華庭海的決定表示任何異議。
當熟悉的、被城市意誌所祝福的感覺籠罩了殷凝晝時, 殷凝晝想得更多的是，有多少曾經的城市, 跨越了如此漫長的時間，現在依舊存在在各個星球上。
這個宇宙……居然真的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宇宙。
太多太多被他用理智壓製的想法接二連三冒了出來，殷凝晝有很多問題想問, 地球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是怎麼來到遙遠的宇宙一端的，有多少城市意誌還在，有多少城市意誌還擁有曾經的記憶。
對城市意誌來說, 其實不存在“死亡”這個概念, 哪怕城市徹底化作廢墟, 隻要人類沒有遺棄城市, 他們就不會真正死亡，在他們消亡之後, 城市會孕育出新的意誌。
新生的意誌不會擁有過往的記憶和情感, 力量也會大幅度衰減，他不會有過去的習慣，性格和形象也不再相同, 他會知道自己經曆過消亡，但他不會感同身受，因為過去的城市意誌對他來說也隻是一個陌生的意誌。
經曆過消亡的城市意誌，其實已經不算是過去的那個意誌了。
“你對妾身有什麼不滿嗎？”華庭海問。
“不滿？不不不，當然不會。”殷凝晝笑了下。
他望著眼前的蜃龍，心想這些都可以以後再說，至少現在這座城市就在這裡，他知道華庭海還在這裡。
正如華庭海所說，如果隻是想確保殷凝晝在城市範圍內不會遇到生命危險，華庭海的祝福已經足夠了。
而殷凝晝來華庭海的目的也不是當代行者，而是想要獲得解決城市意誌精神汙染的辦法。
由於共鳴了不止一座城市，其中還包括了牛津這種精神汙染比較強的城市意誌，雖然殷凝晝自己沒什麼感覺，但牛津他們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命不久矣……彆的不說，每次下線前都要吐一堆不明物質，讓殷凝晝也很懷疑自己的身體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而根據牛津的說法，華庭海對於靈魂研究頗深，或許會有解決精神汙染的辦法。
這件事能夠在短時間內解決最好，這樣殷凝晝就可以離開華庭海，繼續踏上前往白國的旅途。
而華庭海也沒有辜負殷凝晝的期望。
八隻蟹黃湯包靜靜躺在蒸籠裡，蒸熟後麵皮薄得幾乎透明，能看見混著蟹黃的肉餡誘人的橙黃色，熱氣從湯包褶貼成的圓窗裡升起，筷子挾起來，對著小窗撮一口，濃濃的湯汁就迫不及待湧進嘴裡。
到一座城市，不吃點什麼，總覺得好像沒來過一樣，既然接下來也沒什麼事，在殷凝晝的要求下，華庭海推薦了一家湯包，沒多久，外賣送到茶館，一人幾城圍在一起，快快樂樂地吃起了湯包。
這次他們總算湊齊了一桌。
殷凝晝對麵是華庭海，牛津和艾殷兩隻貓貓一左一右。
“你就是艾殷？”華庭海打量了艾殷幾眼，忽然笑起來，“妾身聽說你不喜歡和其他城市交流。”
她忽然垂下眼，那鬱鬱不樂的眼神脆弱得像是一縷霧，讓人情不自禁為之心碎：“妾身也一樣嗎？”
艾殷：“嗯。”
華庭海重新笑了起來。
“那你最好快點適應。”她輕巧地說。
她的語氣是那麼理所當然，那種輕盈的傲慢和嫵媚結合得是如此之好，而她又是不可思議地擅長運用這種天賦，如果她是一個人類少女，那麼當她用天真的眼神望過來，不管她說什麼，都會有人心甘情願去為她完成。
牛津和華庭海關係不錯，估計以往經常來拜訪，柴郡貓筷子使得也很熟練，完全不需要擔心，所以殷凝晝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艾殷身上。
他也不知道小煤球的社恐好沒好，但看艾殷現在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模樣，殷凝晝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完全僵住了。
“先喝湯後倒醋，”他把夾著湯包的筷子遞到艾殷嘴邊，“張嘴？”
誰知道這次艾殷隻是從腳下收回視線，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他悶悶的聲音在殷凝晝腦海裡響起：“……不要。”
殷凝晝：“嗯？那好吧……？”
他咬了一口湯包，鮮甜湯汁在舌麵上迸濺，微硬的蟹黃顆粒感分明，和肥瘦相間的肉餡相互配合，頓時讓他忘記了剛才的想法。
而一旁，艾殷悄悄看他一眼，爪子下按著的筷子滾了滾，忍不住向後扒拉了一點。
他移開視線，全神貫注地觀察牛津的動作，一邊一點點嘗試，想要用毛茸茸的爪子把筷子抓起來。
牛津都能辦到……他也可以。艾殷默默想。
那邊，殷凝晝已經開始轉戰鮮蝦餛飩。
三兩口吃完一碗，他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邊喝邊聽華庭海說話。
“共鳴導致的精神汙染，主要汙染源是我們的氣息，直接清除氣息會比較麻煩，不過你的情況有些特殊，妾身認為你可以嘗試另一種方法。”華庭海挾著湯包蘸了蘸醋，“很有意思，你的靈魂似乎對精神汙染有很強的抗性，你說的嘔吐其實就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意味著你的靈魂在自發排斥外來氣息，你可以嘗試讓氣息主動散去，這樣對你的影響最小。”
她自信地總結：“放心吧，有妾身在，你想失控都難。”
殷凝晝就喜歡這種自信，立刻很有求知欲地向前傾身：“怎麼做？”
“需要通過一個簡單的儀式，”華庭海放下筷子，用紙巾輕輕地抿了抿嘴，“主要是依靠動作，這部分妾身不好說明，需要你自己體會，你的靈感和直覺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華庭海口中的靈感可以認為是對於超自然力量的感知能力，殷凝晝想了想，覺得他能聽到城市意誌的聲音，還能共鳴這麼多城市，靈感不能說不高了，當即信心十足地一點頭，站起來就打算嘗試。
他邁開腿，雙臂張開，作蛙泳狀，邊劃拉邊慢慢往前走，不斷嘗試各種姿勢。
嘗試著嘗試著，殷凝晝開始哼起了小曲，閉上眼睛，身體隨著曲調搖擺，舉起雙手搖頭晃腦，儼然在土嗨，看上去不止一點神經病……
“我見過這個。”牛津看了一會，挺感興趣地評價。
華庭海：“……”
蜃龍眼神有些微妙，沉默幾秒，指尖一勾，頓時一團雲霧湧來，把殷凝晝遮得嚴嚴實實，哪怕他在裡麵左手右手慢動作跳鬼步舞都行。
這麼一大團霧殷凝晝當然不可能沒看見，有些疑惑地停下來轉頭看向華庭海。
誰知不等他和華庭海視線相交，蜃龍若無其事地轉過了頭，對他視而不見……
殷凝晝：“……”靠，這位朋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你不但給我鼓掌還跟著我一起跳的？？？
原來沒濾鏡之後你是這麼嫌棄我的嗎？
“通常來說離地麵越近越容易讓氣息消散。”華庭海顧左右而言他，“這裡有點高了，妾身帶你下去。”
誰知她話音未落，黑發青年當場向前撲去，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
他抬頭露出燦爛的笑容：“這樣？”
華庭海：“………………”
殷凝晝得寸進尺，毫不顧忌臉麵，手腳並用，往前匍匐蠕動了一段，整個人好像一條貓貓蟲。
他虛心求教：“還是這樣？”
說話時，殷凝晝忽然感覺到了自己靈魂的變化。
雖然他現在幾乎在半空中，但趴下來匍匐蠕行的同時，他的確感覺到有微弱的不屬於自己的氣息正在緩緩逸散，向著大地飄去。
殷凝晝沉吟：“……”
他假裝自言自語：“這麼說以後我每次下線之後都要在地上爬……”
華庭海：“………………”
她並不想想象，但這句話的畫麵感實在太強，幾乎是瞬間，她眼前就浮現出了年輕人在地上匍匐蠕行的樣子。
……蜃龍爪子動了動，仿佛想要捂住眼睛。
她艱難地轉移話題：“至於你說的，如果你的身體裡沒有靈魂，四周的物品就會活過來，這其實不難解決……你可以在靈魂離體後隨便找個靈魂塞進你的身體，妾身想，這對可以使用城市意誌力量的你來說不難。”
找到正確體位，殷凝晝當然不會繼續匍匐。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衣服，想了想，問：“貓也可以？”
華庭海：“……什麼？”
剛說完，殷凝晝也陷入了思索：“等等，現在有貓嗎？”
殷凝晝越想越遠，他回憶了一下，發現他去過的城市裡都有流浪貓狗的身影，估計是當初從地球帶來的……說起來外來物種不是會對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破壞嗎？也不對，如果是牛津那種環境，地球上的動物完全是送菜……但這麼說的話，數量最多的外來物種應該是人類吧。
確認了這點，殷凝晝心裡總算有了底。
很好，以後登入賬號後，先隨便抓隻貓貓狗狗，把靈魂塞進去，再讓城市意誌看著點，彆讓自己的身體到處亂跑就完事。
猜到他想法的華庭海：“……”
她忽然好想收回自己的祝福。
身上的麻煩可以說已經得到了解決，按理說殷凝晝現在已經可以去下一座城市了，但平心而論，他現在的確不想這麼快離開。
他一邊磨磨蹭蹭，一邊到處扯話題和華庭海閒聊：“對了，為什麼你會有防護牆？”
不同於艾殷巫渝和牛津，華庭海的野外可以說是非常安全，如果前者是難度A級的地圖，華庭海就是安全區地圖了，斥巨資建設防護牆似乎有些沒必要。
“那個？哦。”華庭海想了一下，“那道牆並不是防止外麵的東西進來的，而是為了防止有東西從妾身這裡跑出去。”
這麼說不能很好解釋一切，於是華庭海身形一晃，重新變回了霧海中的蜃龍：“你可以親眼看看。”
殷凝晝抓住蜃龍的鬃毛，爬上華庭海的頭頂，艾殷跳上他的肩膀，牛津則早就出現在了龍角上。
察覺到殷凝晝在看他，牛津笑容更大了點：“親愛的，相信我，這會是一趟讓你大開眼界的飛行。”
他話音落下，蜃龍載著他們，飛向雲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