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雲霧仿佛看不到儘頭的海，殷凝晝感覺自己在潛入深海，這些霧沒有水的阻力，卻一樣能讓人失去方向感，他一時感覺自己在墜落，一時又感覺自己在飛向天空。
“籲氣成樓閣，將雨既見。”華庭海的聲音被風濯洗得更加清澈，“這並不是霧，而是妾身噴吐的蜃氣。”
傳說中，蜃氣可幻化成亭台樓閣，是為海市蜃樓。
“所以我看到的這些樓其實不是真的？”殷凝晝問。
“不，這些當然是真的。”華庭海說，“你恐怕不清楚，但是在地球上時，妾身以及其他城市意誌其實幾乎無法影響現實，最多調動一陣微風，吹動幾縷青煙，如果那時妾身是蜃龍，那麼恐怕連這蜃霧也不會有。”
她望向四周茫茫的霧海：“而現在……”
遠離地球後，城市意誌的力量反而與日俱增，也逐步能夠調動更多的力量，以至於華庭海明明是無意，依舊導致這座城市終年濃霧彌漫。
霧中有什麼黑影若隱若現，沒幾秒，黑影接近了殷凝晝身邊，從霧中猛地竄出。
殷凝晝：“這是……魚？”
華庭海：“對。來華庭海之前，你應該查不到這個吧？”
殷凝晝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眼前的景色，無聲讚歎。
濛濛的燈光從霧海下方透映出來，千燈點亮的雲霧中，成千上萬的遊魚躍出霧海，鱗片散發出微弱的銀光，魚群在濃霧中遊動，如同波光粼粼的星河。
牛津和艾殷兩隻貓貓目光已經完全被魚吸引，柴郡貓還好，更多的隻是欣賞，小煤球就已經情不自禁地垂下蠍尾，看樣子是想釣魚了。
“這些都是真的嗎？”殷凝晝問。
“可以這麼說。”華庭海說，“你看到的這些，可能是某個人的幻想，可能是個期盼明天收獲的漁船主，也可能是想要去海邊玩的孩童，這些白日夢原本好好地待在他們的思緒裡，直到……蜃氣讓他們的幻想變成現實。”
她說：“海市蜃樓終究隻是虛幻，但在妾身這裡，執念是真的能夠成真。”
殷凝晝的目光追逐著遊魚：“這些幻象能夠維持多久？”
“不好說，要看執念有多深。”華庭海說，“這些幻象是依靠妾身的力量存在的，所以妾身也需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驅散它們。有時候會有危險的幻象出現，而防護牆可以防止它們闖出華庭海，也方便妾身在它們消散後收回力量。”
等到遊魚徹底消失在雲霧中，殷凝晝發現華庭海也放慢了速度。
“這一片區域沒有霧，妾身得把你放下。”察覺到殷凝晝的疑惑，華庭海解釋。
她想了下，說：“或許你會想看看？”
殷凝晝：“這裡是哪？”
華庭海：“海市蜃樓，這裡就是華庭海的海市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霧氣邊緣，蜃龍把殷凝晝放下，轉眼隱沒在濃霧之中，不過華庭海的聲音並沒有從他耳邊消失。
前方的霧越發稀薄，已經能夠聽見充滿煙火氣的人聲，暖黃燈光在霧中晃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暈，食物的香氣融入濕潤綿密的霧，每走一步都能分辨出更加豐富的氣息。
當殷凝晝走出最後一步，朦朧的霧氣徹底消失。
眼前是一條看不到儘頭的長街，熙熙攘攘的人潮從街頭一路延伸到街尾，各種各樣的聲音將殷凝晝包圍，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
感覺很像城隍廟。殷凝晝想著，走進了人群裡。
不過和坑外地人的城隍廟相比，眼前的海市要更有意思。
殷凝晝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真的像個觀光客一樣在海市上遊覽了起來。
牛津已經自己逛去了，小煤球則完全被眼前的長街吸引，看得目不暇接，殷凝晝大概能感覺到他的驚歎和不可思議，估計短時間內是回不過神了。
“為什麼這裡沒有霧？”他在一處店麵挑選，一邊在腦海裡問華庭海。
“你可以理解成市政工程。”華庭海說，“以海市每天的人流量是不可能建個場館把所有店鋪全部放進去的，但如果不能驅散蜃氣，你能想象可能出多大的亂子。”
殷凝晝回頭看了眼海市外的濃霧：“我打賭開膛手傑克會喜歡這種天氣。”
“有一家企業專門做這個，如何驅散霧氣之類的，海市就是他們承包的工程，這一片區域都設置了反霧化設備，就是成本太高，否則妾身就不是現在這樣了。想去看看嗎？這附近就有一個。”華庭海說。
“為什麼不？走走走。”殷凝晝說。
殷凝晝在剛才的店鋪裡買了一堆玻璃和金屬製品，他對這種材質的物品都挺有興趣，邊走邊拿在手裡隨意組合，很快組合成了更加奇怪的東西。
他和周圍的行人一樣，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走幾步就進了一家店，過一會舉著蔥油餅走出來，邊走邊吃，聽華庭海給他指路，拐進一條小巷。
隨著他深入小巷，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這裡已經遠離的最熱鬨的區域，連燈都隻有寥寥幾盞，清冷的光給所有人鍍上一層冷白。
走了不遠，殷凝晝隱約聽見了孩子的笑聲。
又繞過一處牆壁，他終於看到了反霧化裝置，裝置似乎裝在地麵之下，地麵上隻有一處通風井一樣的井口，正在不斷往上方吹出強勁的氣流。
“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幾個十歲或者更小的孩子正站在通風井邊，以現在的溫度來說，他們穿得不算暖和，但興奮讓他們意識不到寒冷，他們哆嗦著原地蹦蹦跳跳，用力搓手，往掌心哈氣，眼睛卻不舍得轉動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通風井。
通風井吹出的氣流裡，一個更大一點的孩子正張開雙臂，雙眼緊閉，懸浮在氣流裡，上上下下，看起來像隻飛翔的鳥。
氣流吹得他臉頰不正常地發紅，他的衣服全在往上飛，幾乎露出了肚子，冷風從衣服邊角不懷好意地灌進去，殷凝晝毫不懷疑明天他就會感冒。
殷凝晝站在一旁看了會，冷不丁出聲問：“嘿，你們覺得我也能飛起來嗎？”
他的聲音讓幾個孩子紛紛回過神，轉過頭看到殷凝晝古古怪怪的打扮，不禁遲疑地後退一步，拉緊了彼此的手。
倒是那個正在飛的男孩更加鎮定，向著其他人擺擺手，兩個孩子連忙上前，伸手拉住他的手，把他從風裡拽出來。
男孩落地後，整整自己皺巴巴的衣服，抬起頭，成熟地說：“像你這樣的大人恐怕不行。雖然這裡沒有霧，但很多人就是吃了這個想法的虧，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住在海市附近的孩子嗎……看起來是孤兒，這附近應該有家福利院。還不錯，起碼是真心在提醒他。
靠近之後，殷凝晝看到了更多的細節，他很輕易就從男孩眼角眉梢的痕跡看出了他的身份。
他說：“我是個獵人。”
男孩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聲音都拔高了不少：“獵人！你是從牛津來的嗎？”
就在這時，身後陡然響起一聲怒吼：“嘿！你們幾個！不是第一次了！”
怒吼在夜色中炸開，殷凝晝看見男孩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其他幾個孩子也流露出不同程度的畏懼，頓時放棄了寒暄的想法，轉身加速向往跑去：“先跑出去！”
一大幾小紛紛躥出去，把怒吼著追上來的工作人員甩在身後。
估計這幾個孩子也不是第一次把通風井當遊玩場地了，但是他們的玩耍很可能給反霧化裝置造成損傷，無怪乎工作人員這麼生氣了。
殷凝晝一路有意控製自己的速度，很快跟著幾個孩子躥進了一處小巷，怒吼聲也消失在人聲裡。
小巷還算乾淨，剛好夠藏進他們幾個。
男孩喘勻了氣，抬頭看殷凝晝幾乎沒怎麼喘，笑道：“你可真不錯，獵人果然都很厲害。”
“飛起來感覺怎麼樣？”殷凝晝維持著霍克的人設，儘量寡言少語。
“不怎麼樣，不夠高，而且太慢了。”男孩咂咂嘴，不很滿意地搖頭。
他話音剛落，其他孩子就七嘴八舌開口了。
“當然了，這又不是旋風！”
“你也不是鯤鵬。”
“不對，要是鯤鵬的話，一點小風也沒問題，呼啦一下！就能飛很遠！”
男孩聽其他孩子嘰嘰喳喳，也不生氣，反倒是很認真地背誦：
“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如果是鯤鵬，剛剛那一會就已經離開華庭海很遠了。”
聽他這麼說，其他孩子都安靜了下來。
“及其化羽垂天，摶風九萬，振鱗橫海，擊水三千。”男孩放輕了聲音，“下次去更高的地方吧，新聞說有人在雲霧裡看到過巨大的魚，那肯定是鯤鵬。”
幾個孩子們紛紛用力點頭。
殷凝晝並不奇怪這個男孩能背出這兩句話，華庭海現在也還是義務教育製度，以男孩的年齡，接觸到古文也不奇怪。
他隻是有些好奇他們為什麼隻想看到鯤鵬，聽他們的語氣，完全不像是突然知道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生物，於是心心念念想要見到。
“你們為什麼想要找鯤鵬？”
巷口有微弱的光照進來，將孩子們的眼睛映得閃閃發亮。
“九萬裡而一息，”其中一個小女孩用期待又向往的語氣說，“那它應該很快就能回到地球了吧。”
這個答案霍然擊中了猝不及防的殷凝晝，讓他有了一瞬間的怔愣。
不知道為什麼，來到華庭海後，“地球”這個詞忽然無處不在。
麵具遮擋住了他的全部神情，殷凝晝在意識裡問華庭海：
“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向往地球？”
“應該是因為……博物館。”華庭海不太確定，“離這裡不遠就是華庭海曆史博物館，是用當初載著無數人從地球遷徙到這裡的飛船改建的，有關大遷徙……有關地球的所有東西都在那裡。”
作者有話要說： 晝晝，匍匐蠕行之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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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合一，這章6000+，不要說沒加更，加了的哦。
要寫到我想寫很久的部分了~
一直有小讀者問聯動，聯動嘛……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