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1 / 2)

戚慎昏睡了一整日。

岑豫縣中的阮宅內,景辛正聽項焉來報施良胥追擊陸軍的戰報,聽到身後戚慎的咳聲,欣喜跑回床前。

戚慎睜眼望著她,見她渾身上下無傷才略鬆口氣。

景辛連忙問他有哪裡不舒服,吩咐成福拿藥,喂到戚慎唇邊。

他隻是膝蓋的傷口還疼,喝完藥後問起項焉戰況。

“相邦與季殷已將陸扶疾設伏圍擊在燕州,陸扶疾欲走水路回國,我軍知道他的方向,部署周全,王上放心。前日駝峰之戰,陸扶疾的援軍是自豫河趕來,不出意外該是都蘭國的軍隊,屬下會著人查清,王上安心養傷便可。”

戚慎問:“我軍傷亡多少,那些稚子如何?”

項焉一一稟報,呈上一麵破裂的銅鏡。

戚慎接過那銅鏡,朝景辛苦笑了聲:“鏡子壞了。”

景辛已經聽到成福說起他最近在河邊撿到一麵氧化的銅鏡,想悄悄打磨給她,項焉說他在戰場為了撿這塊銅鏡受儘陸軍欺淩。

她又紅了眼眶,接過:“沒壞,回宮後我能把它變廢為寶。”

銅鏡上有一利劍的長長穿孔,她都能想象他當時受傷的慘狀。想撲進戚慎懷中緊緊抱他,又怕碰到他胸前的傷口,她緊緊扣住了他五指。

項焉與成福都已退下,戚慎衝她笑。

他臉色慘白,有種病態的俊美。

景辛俯身狠狠親他嘴唇:“下次不許再因為這身外之物傷害自己了,我寧願不要驚喜不要禮物,我隻要你平安。”

戚慎笑起:“我們是飛回來的麼?”

景辛有些詫異。

“我昏過去後,是你帶著我飛回來的?仙女不都是會飛的。”

她破涕為笑:“被縛凡間,飛不了啦。”她說起是項焉帶兵趕來救了他們,項焉也受了不少傷。

景辛心疼地望著戚慎被綁帶緊纏住的膝蓋:“你恐怕要坐幾日輪椅。”

“無事。”隻要能再見到她與孩子,他一切都受得。

景辛雖無受傷,但那日拉弓時用儘了力氣,手心都已磨破。

戚慎望著她手心,一點一點撫過那些傷口:“我以後不會再讓你涉險。”

七日後,戰場捷報傳回,梁軍燒毀敵軍糧草

,陸國援軍無法靠近,主帥被困幽穀,插翅難逃。

山穀中風聲獵獵,塵埃被激戰卷入空中,血腥之氣也經久不散。

在梁軍圍困這座山穀整整七日後,陸軍糧草斷儘,無法攻破重圍,援軍也儘數在途中就被殲滅,七萬兵馬隻剩八千,整個陸軍軍營死氣沉沉,誰都知道這夢破了。

他們敗矣。

子夜,天空一道星辰滑下,降落至無底的黑暗裡。

陸扶疾端坐在皚皚草堆前,他身後是熊熊大火,火光裡依稀可見陸軍的屍體。

這是因為糧草斷儘隻得吃林中野味而染上重疾死去的士兵們,軍醫說屍體得燒毀,否則難保全軍染上瘧疾。

他聞著空氣裡的焦灼,聽著耳邊越來越逼近的廝殺聲,梁軍戰鼓喧闐,回蕩著整個山穀。

他忽然很想再去汴都王宮瞧一瞧,看看龍椅,登上紫微樓,看看浩渺星空與錦繡山河。

聽聞紫微樓是整個大梁最高的樓,自古天子最愛登高遠眺萬裡山河,他幼年時聽父王說起,父王道,你不一樣,你將來是能做蒼生之主的人。可惜他沒有完成這個夙願,他失敗了。

廝殺聲終於逼近,兵戈碰響,護駕的陸軍悉數擋在他身前,裴師也一身帶血衝到他身前跪下。

“君上,臣等護送你殺出去,隻要出去就能走豫河回國,水路我們最熟!”

陸扶疾苦笑一聲:“遲了。”

裴師中了戚慎一劍,硬是強撐著一路護他,此刻隻吊著一口氣。

陸扶疾微微動容:“你帶著士兵逃吧,若你能回國,保護好孤的子嗣。”

裴師動容道:“臣不走!臣要帶著您一起走!我們可以在陸國海島上建立新國,王上,您不要放棄!”

陸扶疾聽著廝殺聲,嗤笑,笑自己命絕於此。

裴師見勸不動他,權衡局勢,知道如今隻有這唯一的辦法。九尺男兒重重朝他磕頭:“臣會保護好世子……”

“不是世子,是孤的正妻李氏之子。”提到他那個敦厚善良的世子,陸扶疾微微皺眉,不甚喜歡。

他原本就覺得陸雲生太過憨厚愚笨,後來竟得戚慎喜歡而被迫封為世子,他便更對這個孩子感到一種疏離。

他如何不懂戚慎的心意,把他陸國交給一個傻諸侯,好永

遠掌控在梁王室手裡?

戚慎越是喜歡的,他越是反感。

陸扶疾拋出璽令:“我陸扶疾在此托孤,將我陸氏血脈托付給爾等……”

餘下的將領與士兵都跪在他身前,眾人狠狠磕頭,在裴師的帶領下隱入林中。

陸扶疾終於望見季殷殺過來了。

他與季殷頗有淵源,這曾是周普得力的武將,在他與周普稱兄道弟時,季殷隻是他們的走狗。

梁軍頃刻將他圍困,季殷下馬,提劍來到他身前。

“你的將士呢?”

陸扶疾淡笑:“都已被你軍殺儘,還用問。”

季殷下令搜查:“往林中搜!”

陸扶疾嗤笑他:“當暴君的走狗,是不是比當周公的良將更有威望?”

季殷沉眸道:“我不是誰的走狗,我隻臣服於王,誰能做天下的王我便甘願歸順誰,但顯然陸公你差太多。”

“為暴君賣命,彆把自己說得那般清高。”

“他是暴君,可他有良知有底線,他不會殘害無辜稚子,也對舉國婦孺抬愛有加。”

季殷懶得與他廢話,揮手讓士兵將他押下。

陸扶疾彎唇輕笑:“可以容孤飲口酒嗎?”

季殷沉默瞬間,無言默許了。

陸扶疾抱起酒壇就喝,壇子太大,淋得他一身酒水。

他從未這樣喝過酒,他克製,他沉穩,他為了得到一切都願意隱忍。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喝酒,他好像懂得戚慎為什麼是個暴君了,原來放縱自己可以這般快活。可惜啊,他在女人這件事上還是太過於克製了,沒有得到想得到的。

子夜裡終於萬籟俱寂,一切廝殺都停了,好像他又回到稚子無知的年歲時那些清淨的時刻,又像是回到第一次繼位為諸侯,去大梁朝拜時。他跪在天子腳下,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望著熠熠流光的雕柱與地板,望著那象征至高王權的龍椅,他被深深震撼,銘刻父王的教誨,你有天命。

這一生,他善於偽裝,對戚慎卑躬屈膝,對周普假意結盟,對妻李氏家族佯作親睞。他後悔沒有活得灑脫,但是他不後悔與戚慎開戰。

季殷說戚慎至少愛護稚子,錯了,自古變法奪權,從來都是踏著屍體而過,能用這些人的命換來一個明君與盛世,這

些人該死得光榮。他不後悔殺了那些枉死的稚子與百姓,是他成全了他們的大義。他隻後悔他沒能成為一代明君。

最後半壇酒沒有灌入口中,都流在了他身上,澆濕了這一身溫潤白衣。

他倏然返身躍入身後熊熊烈火中。

疼痛錐心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