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虛妄(“不必擔心,無人能夠取代...)(1 / 2)

十幾息之前……

肆虐當空的狂火卷成了恐怖漩渦, 謝無妄立於漩渦中心。

彙聚到他身上的極焰越多,他的氣息便愈加冰冷。他沒再抬眸去看映在天幕上的絕美容顏,幽黑的瞳仁深邃暗沉, 唇畔笑容消失,神色既像慈悲,又像淡漠。

“他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而選擇坐以待斃!”一名修士絕望地喊,“他要用九炎極火衝破這個陣!我們離他這麼近, 一定會死吧?會吧會吧!”

“有什麼區彆。”另一名馬臉修士陰沉沉地道, “無論他破不破陣, 我們都死定了!”

區彆隻在於, 是被陣勢擠壓而死, 還是被極火燒死。

“我就不知他還在等什麼。”一名無眉修士操著怪異的口音,“越拖下去損耗越大, 難道還真舍不得一個女人?謝無妄!你要是死了, 你的女人肯定被彆人睡!你猶豫個甚,還不快點炸了這個陣!再不炸, 你要死了!”

眾人定睛細看,果然看見謝無妄那一身縱橫的傷勢在天地威能之下一一迸裂,火光在碎瓷一般的蒼白皮膚下閃耀, 此刻的謝無妄看起來就像……一座正在被烈焰從內部煆燒的破碎神像。

無眉修士身邊的同伴啐了他一聲:“你是純火靈根, 謝無妄要是爆了極火,說不定你還有一線生機,可以元神逃脫,你當然盼著他趕緊爆-炸!謝無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麼美的女人跟了你一場, 你舍得傷她一根寒毛?想想你謝氏族人,還有這千裡蒼生, 我要是你,我甘願犧牲自己成全彆人!”

純火靈根的無眉修士怒斥同伴:“你就怕老子活著回去睡了你的女人是不是!死也要拉著老子墊背?謝無妄――你倒是爆啊!”

焰氣陡然消失。

天地寂靜一瞬。

謝無妄雙眸化成了通透的焰,額心隱約浮出火焰印記。

恐怖氣勢像無聲的漲潮,不動聲色淹沒這方天地,將一切嘈雜抹去。

廣袖之中揚起一隻手。

五指之間隱約有焰在晃動,流水般的焰,藍白冷焰詭麗得令人窒息。

好像一粒星辰墜入凡間。

沒有人會懷疑它的威能。

“道……道骨。這就是極火道骨嗎?太強了。”有人喃喃道。

從謝無妄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人類該有的情感,與此刻的他相比,往日慣用的假笑實在是人情味十足。

他漠然抬手,在最後一霎卻停下了動作,時間仿佛凝固。

等什麼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沒有舍不得,也沒有想著她。他習慣了獨自站在最高的礁石上,傲然睥睨著全天下的風霜。一身傷冰冰冷冷,懷中卻好像有一小團暖暖的光芒,散發出微弱的熱量。

那是她贈他的柔情蜜意,三百年如一日地給他小小的溫暖。

有,是錦上添花;無……

也無甚……無甚大不了。

無甚大不了,為何還不動手?

陡然――

天地變色!

一個可怕的巨物從天而降!

有那麼一個瞬間,所有人忘卻了生死,齊齊瞠目結舌。

禿眉修士倒抽一口涼氣:“老天爺個雞兒喲!”

謝無妄五指微抽,輕輕震顫的焰瞳中,映出一隻碩大無比的巨型蘑菇。

蘑菇……

它擁有一根極其強壯有力的菌杆,蘑菇頭收攏起來,像一隻無堅不摧的鐵拳。

隻見那根十人合抱的巨型菌杆狠狠一甩,呼嘯著,轟然砸在了這座天地乾坤陣的內壁上!

“轟――”

震顫的是所有人的瞳仁。

哪怕深知這是一隻蘑菇,但……它看起來依舊非常可疑。

強韌的菌杆揮動蘑菇頭,嘭嘭撞向左右,扭曲的空間在強力的擊打之下,漸漸出現了細碎裂紋。

身處陣中的修士們,臉上並無絲毫獲救的喜悅,每一個人都為眼前這一幕深深震撼,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是崩潰而碎裂的。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嘛?生死仇殺?不存在的。

謝無妄……謝無妄默默收回了焰,像一具慘白的屍體,縹緲地懸在當空。

更可怕的是,隨著神器開始破碎,須彌芥子附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立體、回旋,仿佛天地在說話。

“夫人威武!夫人用力!它就要碎啦!夫人加把勁兒!戳穿它!”這是浮屠子的聲音。

“咳,咳。”虞玉顏用手指戳了戳浮屠子的胖肉,戳出清晰的‘懟懟’聲,“閉嘴,看天。”

“看什麼天?嘶――哈!這這這,啊噗噗噗!不是不是,老虞你滿腦子裝的什麼廢料,那隻是一隻平平無奇的蘑菇!你你你要自己瞎想,可彆拖上我。”

寧青青的聲音嬌俏帶笑,致命一擊:“厲害吧!我從謝無妄那裡偷學的!”

從、謝、無、妄、那、裡、偷、學、的……

“噗!”

“噗咳!”

正在坍塌碎裂的乾坤陣中,一片死寂。

眾修士瑟瑟發抖,偷眼去望謝無妄。

知、知道了這麼可怕的秘密,一定會被滅口的吧?會吧會吧?

“咦?”

謝無妄倒是完全沒有要暴起殺人的樣子。

他的狀態十分詭異。

臉上依舊無甚表情,那雙狹長的眼睛裡靜靜流淌著一點四大皆空的光芒,有一點生無可戀,也有一點破罐子破摔,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地輕快,心情倒像是還不錯。

終於,他幽幽睨了眾人一眼。

“看夠了?”嗓音沙啞溫柔。

“嘶――”

清脆的破碎聲從頭頂傳來,須彌芥子,破了!

修士們立刻作鳥獸散,瘋一般地掠出道道殘影,散向四麵八方。

謝無妄並沒有追擊,他微垂著長眸,靜靜立在空中。

同一時間,須彌芥子那裡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

*

“道君!!!”

浮屠子甩著兩條圓滾滾的胳膊,眼睛裡閃動著兩包圓潤的淚,轟隆隆掠到近前。

謝無妄淡淡瞥過一眼。

十分擅長揣摩君心的浮屠子一接到這個眼神,便知道此刻道君隻想靜靜,並不想見到自己。

可是事情緊急,不說不行:“道君!夫人出事了!”

謝無妄緩緩轉過那張慘白的臉。

他的臉上也有傷,傷口流乾了血,像個被摔裂的白瓷盤。

“什麼?”薄唇微動,他像是聽不清。

浮屠子那兩條粗短的飛蛾眉緊緊擰在了一處,一邊引路一邊匆匆解釋道:“須彌芥子毀掉之時,化成一道光擊中了夫人,夫人昏了過去,怎麼也叫不醒!”

謝無妄的氣息消失了片刻,緩聲開口:“器靈。”

神器必定有器靈。

寧青青毀了神器,遭遇器靈的反撲報複。

幾息之後,謝無妄看到了她。

她靜靜地躺在虞玉顏的懷中,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她的神色無憂無慮,眉毛舒展著,膚色通透瑩潤,微微下垂的眼角被密而長的睫毛蓋得嚴嚴實實,殷紅的唇瓣毫不設防地微微開啟,略能窺見一兩分香軟甜蜜。

謝無妄冷淡地望向虞玉顏,虞玉顏的神色倒是與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他這些眼高於低的手下,向來不怎麼待見寧青青。

不過此刻,虞玉顏卻表現得像個護崽的親娘。

在謝無妄伸手接過寧青青時,虞玉顏的眼神竟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浮屠子也有一點欲言又止。

謝無妄:“……”忽然有種自己搶走了這兩個屬下全部家當的錯覺。

他緩緩垂下眼眸,探出一根手指,落向她的臉頰。

距離寸許,他發現指尖有個猙獰的傷口,便隻虛著撫了撫她。

神念落入她的額心。

長眉緩緩蹙起,他的神色漸漸徹底冰冷。

“奪靈。”

器靈在神器湮滅之時,利用最後的殘餘力量強行進入了她的識府,奪取她的神魂力量。

對神魂損耗最大的,莫過於苦痛。

它會竊取她最痛苦的記憶片段製造逼真的妄境,來騙取她發自內心的苦痛之淚。

一旦中計,她的魂力便會越來越弱,最終被器靈奪舍。

謝無妄的解釋,讓浮屠子和虞玉顏緩緩睜大了眼睛。

胖子率先猛地耷拉下肩膀,兩條胖胳膊像斷了一樣,無力地垂在身前:“完了。夫人過得苦哇,怎麼可能熬得過器靈?”

虞玉顏的鳳眼也變得直勾勾:“是啊。雖然我以前不太瞧得上她,但她也是真的可憐。看著她一天天憔悴,我就一直覺得……心裡還挺平衡的。”

兩個冤家難得地達成了共識,交換了同情的視線,然後一齊歎息著望向昏迷不醒的寧青青。

謝無妄慘白的眼角狠狠跳了兩下。

漏風的聲音幽幽從乾燥發白的薄唇間飄了出來:“我待她不好麼?”

浮屠子望天歎氣。

虞玉顏沉默轉頭。

謝無妄真誠地不解:“我從未動過旁念,她的要求也儘數滿足,還要如何?”

也許是因為傷重的緣故,此刻的謝無妄看起來隨和了些,浮屠子壯了壯膽,勇敢地說了句大實話――

“道君,您不懂愛。”

說的時候很勇,話一出口浮屠子立馬就慫了,儘量把自己的身體藏到了虞玉顏身後。不過再怎麼縮肚子,還是露出了五分之四。

一怔之後,謝無妄輕笑出聲。

“浮屠子。”他沙啞地緩聲吟誦,“那種無用的東西,我永遠不需要懂。”

浮屠子和虞玉顏對視一眼,雙雙搖頭。

謝無妄思忖片刻,揮了下手,令二人在周圍護法。

不可窺視的結界封住了他與寧青青的身影,外人無從得知他隻是在身旁守護著她,還是冒上極大的風險進入她的識府,助她對抗器靈。

俊朗挺拔的身影扭曲著,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

“老屠,”虞玉顏一邊攬鏡自顧,一邊擔憂地道,“道君不會去救夫人吧?那幕後之人想必還潛伏在近處,就等道君強行破陣、露出破綻時動手,這當口,倘若道君神魂離體襄助夫人……實屬不智,太危險了。”

她急急補充:“我沒有想要夫人死的意思!我隻是覺得,道君就算進入夫人識府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反倒平白將軟肋暴-露給了藏在暗處的敵人。而且,就算寧青青真死了,我也不會對道君有任何非份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