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骨(男人怎能說不行。...)(1 / 2)

謝無妄的視線緩緩下移。

落到寧青青右邊鎖骨下方。直到此刻, 他仍然記得十分清楚,那把閃爍著寒光的匕首刺進她的身體時,她肩膀微縮, 顫抖著蜷了蜷身軀的模樣。

血已冰冷,凝結在她的衣裳上,深深淺淺一片,顯然那傷口曾經凝上血痂, 又再度崩裂過。

雪白的脖頸上也有一道層疊的血線, 他記得很清楚, 寄如雪用那把匕首壓過她的頸子整整三次。

當時他不假思索就把黃小泉打進了界池中, 既是因為他本來就要故意遂了寄如雪的願, 也是因為看不得她再受傷害。

覆在她後背的手掌敏銳地感覺到了那道刀風刮破的細長傷口,一道斷續的血線, 印在她玉雪般的肌膚上。指尖虛虛撫過, 心中覺著,她就像一片碰到就要碎去的柔嫩花瓣, 無比脆弱,讓他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受了這麼多傷,她定是痛極。

小臉慘白如雪, 唇色也淺得如同淡櫻, 眼底分明蘊著少少的生理淚水,但她的眼神卻是柔韌堅定的,就像……一株被風雨打彎,卻絲毫也不服軟不認輸的小幼苗。

恍神之間,他忽然想起她其實已有好一陣子不曾向他撒過嬌了。

那日傳音, 正是最後一次。

在那之後,他替她清理胸間淤積的火毒, 她隻是把臉埋在軟枕裡麵,默默暈濕一片。再後來,她在青城山出事,卻並未在他麵前表現出絲毫軟弱,隻是哀傷地、淡漠地要求和離。

她再沒撒嬌了,就像丟了那對小木人之後,她再沒有做過木雕。

謝無妄的心,忽然沒著沒落地一沉。

她其實,是有脾氣的。他弄丟的,她便不會再給。

如今,他弄丟了她的柔情蜜意。

也弄丟了她。

她一個人,被扔在了某個暗無天日的角落。

寧青青見他目光暗邃,一直不吭聲,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胸膛:“謝無妄,你還行嗎?”

他回了下神,微眯長眸,冷硬的齒間咬出一個字:“……行。”

男人怎能說不行。

“行就去捉寄如雪,這裡我會看著。”她眨了眨眼睛,踮腳望向那道在廢墟中穿梭的身影,抬手一指,“快,還能追上。”

謝無妄卻絲毫也不著急,一雙大手小心地環著她,像捧一朵雲般,將她捧到完好的白玉殿台邊緣,隨手抓過幾塊巨大的破碎白石,堆了個穩固的小堡壘,把她圈在裡麵。

長袖拂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暗色血痕。

寧青青幽幽歎了口氣,從乾坤袋中刨出兩粒調元丹,想了想,放回去一粒,然後很大方地用左手捏著一粒丹丸,塞向謝無妄漂亮的唇線。

“吃了藥,該有力氣乾活了吧?”她的神色頗有一點心疼,“這個藥丸很珍貴的。”

謝無妄垂下頭來,啟唇,用冷白的牙尖銜走她手指上的丹丸。

藥力化在口中,溫暖的熱流滲入殘破軀體,忽然便有一絲眼熱。

他陡然察覺,其實被她碰過的東西,也會變得不一樣。她穿過的衣裳,住過的院子,打理過的靈寶,都會帶上獨特的氣息和溫度,一碰便知與她有關。

他的生命,早已處處被她染上了明媚溫暖的色彩。

“快,去追。”她非常自然地發號施令。

他抬眸,見她盯著那道身影遁走的方向,神色極為專注,就怕看漏一眼叫寄如雪跑了。

他抬起手,撫過她的發絲,動作溫柔。

“無事,”謝無妄聲線寒涼,“我倒情願,寄道君能有所作為。”

寧青青見他意有所指,不禁緩緩眨了一下眼睛,依依不舍地將視線從那道已遁入傾斜界主殿的背影上收回:“?”

他垂下廣袖,逐漸凝固的血極緩地墜落在白玉廢墟中,一下一下,敲擊聲悶沉。

長眸微微眯起,他轉了身,背對寧青青,很平靜地敘述:“倘若我強破須彌芥子,必定極火暴-動道體不穩,寄道君出手,勝率有七成。不過寄道君心中清楚,隻殺我一次,是不夠的,因為我有兩條命。在我用涅骨起死回生之時,寄道君將會‘狼狽逃入滄瀾界’,實則引我進來,落入二次殺局。計是好計,隻可惜兩次都毀在了阿青手上。”

周遭的氣氛隱隱發生了極微妙的變化。寧青青心神微凜,下意識地將身體稍微縮進了謝無妄方才為她搭的白玉巢中。

謝無妄輕笑一聲:“事已至此,倘若功虧一簣,連我涅骨都未能毀去,寄道君又如何甘心?隻怕拚上性命,也定要滅殺我這副殘軀才是。在此之前若能讓我親曆喪妻之痛,那寄道君便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寧青青遠遠瞄了一眼那道已經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身影。

這麼遠的距離,就算有順風耳也不可能聽到謝無妄的聲音。

她恍然明悟:“明白了,逃走的那個不是寄如雪,而是寄如雪這位替身小嬌妻的替身。”

寄如雪以男兒之身“嫁”給黃小泉,在某些時候,自然得用上替身。這位心腹替身不可能離他太遠,必定就藏在界主殿。

斷壁殘垣之中,很容易就能掉包兩個人。

換作任何一個聰明人,此刻都會選擇讓那個替身把謝無妄引開,自己或潛伏,或逃走,或是繞回來再次挾持寧青青。

寧青青微微睜大了眼睛,感慨萬千:“十分狡猾!”

蘑菇還真沒這麼多心眼。

謝無妄溫涼地笑:“出來吧,給你機會。”

片刻靜默之後,界池旁邊一座倒塌的雕花塑像後麵,緩緩踱出一人。

界池裡麵戰鬥激烈,正好掩蓋了他藏身的動靜。

不是寄如雪又是誰?

隻見寄如雪微蹙著眉,似有不解。

謝無妄倚在白玉殿台的扶欄邊,居高臨下睨著寄如雪,臉色慘白,神態顯出些疲憊慵懶。

寄如雪揚起頭來,雙眉擰在了額間的花底上:“謝無妄,你既什麼都算到,為何還要步步入陣?我很了解你,你很狂妄,但從來不會讓自己真正傷筋動骨。今日我雖身死,但必定能拚去你唯一的涅機會,你覺得值?”

謝無妄輕笑,語氣傲慢:“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你,自是不值。”

寄如雪也不惱,隻問:“那是為何?”

謝無妄腮骨微動,沒回答,轉頭看了寧青青一眼,目光極複雜。

一頓之後,他偏回頭去,語氣更懶:“我沒有涅骨,你若有本事取我性命,隻管放馬過來。”

寄如雪瞳仁猛烈收縮,一時氣息全無,好似僵成了一塊木頭。

他知道,謝無妄不屑說謊,也沒有必要說謊。他說他沒有涅骨,那就必定沒有。

謝無妄他……什麼時候用掉了涅骨?沒了涅骨,他竟還敢以身赴險?

“為何?”寄如雪雙眉皺得更緊。

“不為何。”謝無妄鬆開玉欄,順著破碎殿階緩步踏下。

浸透了血的衣袍拖曳在地,他的身體略微有一點搖晃,煞得叫人心驚。

寄如雪下意識地退了半步,一退之後察覺不妥,又強行踏前半步。

血煞的身影一掠而上。

招招皆是奪人性命的絕殺之技。

寄如雪不敢大意輕敵,立刻拿出了十成的實力。

他亦是道君之身,哪怕不能動用靈力,肉-身也是極其強悍的。

這二人打鬥起來,動靜雖然不及黃小泉那麼聲勢浩大,但也是拳拳到肉,如金石相擊。

謝無妄與黃小泉拚殺之時已身受重傷,周身處處是破綻,寄如雪明顯占了上風,但心中卻是更加驚駭。

他發現,謝無妄好像根本就不會痛。打斷了骨頭,他唇畔的笑容連晃也不曾晃一下。

就像一件沒有情緒的兵器,以一成不變的姿態,戰鬥至死。

這樣的對手,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肉跳。

“謝無妄!”錯身而過時,寄如雪忍不住低聲吼道,“你這一族,究竟是人不是!”

謝無妄反手切他頸脈,輕笑著,漫不經心:“是不是人?說不好。”

幾招之後,謝無妄胸骨又凹陷了兩處,寄如雪也受了些皮肉傷,幾處並非要害的地方滲出了血來,洇濕了大紅嫁衣。

寄如雪低頭看了看自己輕傷的身體,冷聲道:“可惜。你傷勢太重,大失水準。今日是我趁人之危了,再這樣下去,不出三十招,你必敗無疑。”

“那又如何。”謝無妄隻低低一笑,淩厲攻上。

他身上的新舊傷一齊裂開,暗色血液揮灑之間,冷白容顏就像冥界修羅。

二人浴著血,殺意衝天。

寧青青抿住唇,心下有那麼一丟丟後悔――要是早知道寄如雪這麼難打,她方才就把兩粒調元丹都塞給謝無妄吃了。

她轉動視線,望向破碎界池。

那邊的戰鬥也很艱難。

龍曜是謝無妄的本命劍,與他氣息相通。

黃小泉這隻傻狗被‘絕殺謝無妄’這個執念控製,拚了命地攻擊龍曜。

器靈便趁機大肆搶奪那些無主的混沌界力。

隻要奪取過半界力,它便會成為滄瀾界的新界主。

“黃小狗你是不是個真傻子!”寧青青氣到炸毛,“器靈要是贏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她把龍曜扔下去牽製器靈,是要讓黃小泉自己收回那些界力的。

誰知這傻子卻跑去對付龍曜。

她愁得薅住了自己的頭發。

“……咦?”

寧青青雙眼忽地一亮,想起了當日與器靈的對話――

――“能不能給大師兄製造一個妄境,然後把他體內的心魔也引到妄境裡麵消滅?”

――“首先,找一件神器。第二,弄死裡麵的器靈,讓我上位。第三,讓那個需要幫助的人毀掉這件神器,就可以給他製造妄境。”

她自動忽略了對話中的粗鄙之詞,隻留下個中精華。

所以此刻的情況是,找到了滄瀾界這個大神器,界主黃小泉雖然還沒死,但是神器之力已經混沌破碎,他失去了界主之位,並且,方才與謝無妄一戰中,黃小泉親自把界池打成了這副鬼德性,與毀掉也相去無幾。

製造妄境的基本要素大致是齊全了。

“龍曜!”

“嚶!”

寧青青扶著白玉欄翻下去,腳步微微踉蹌,撲入混沌界池,一把抓住了她的大寶貝。

她已顧不上混沌界力會不會傷害身體了,因為器靈一旦得手,她也隻有死路一條。

雙手握緊龍曜,霎那之間,心念相通。

“嚶――”

寄如雪冷若冰霜的聲音漸漸模糊:“二十招內,謝無妄,你必死無疑……”

……

……

白光泛濫,寧青青急急睜開眼睛,頂著一片刺目光線望了出去。

青磚黃瓦,她身處枝頭,俯視著熟悉的庭院。

煌雲宗。

成功了!

借助汲取的混沌界力,龍曜成功製造妄境,將黃小泉帶回了從前的記憶中。

寧青青低頭一看,隻見黃小泉正滿臉暴躁地和黃小雲說話。

黃小雲神色怯懦,弱弱地拽著他的衣袖:“哥,哥!求你了,不要告訴爹!爹會打死他的!”

黃小泉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妹妹:“怎麼會有你這種蠢貨!給人騙了身子還護著他?你要護到幾時?音朝鳳他敢不娶你?敢不娶,老子要了他的狗命!鬆開!我這就去與爹爹說!”

“不要不要不要!是我自願的,是我,是我勉強他的,是我一廂情願,都是我一廂情願,求你了,彆告訴爹!我配不上他,我哪敢奢望嫁給他……哥你不要再逼我了!你傷害他,那就是叫我去死啊!”黃小雲泣不成聲,“你要逼我死是不是?”

黃小泉險些被這個豬油蒙心的妹妹氣得厥過去。

寧青青心下有一點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