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的孟憨偏頭望向被寧青青推到一邊的謝無妄。
寧青青背對著他,少年謝無妄看不見她的表情,他隻抿緊了唇線,眸中的火焰愈燒愈烈,觸目驚心。
左邊眼角處,竟是有細細一行燃火的血珠緩緩滾下。
倘若這是謝無妄真身的話,孟憨毫不懷疑自己要吃一記鳳凰刺――這是他當年拔謝無妄道骨都沒能享受到的待遇。
孟憨轉身,揚手攻向謝無妄。
落足之處留下一個恐怖的金火足印,緩緩向著四周燒開,將妄境中的泥土點燃,燒成灰黑的碎屑,緩緩旋轉升起。
女子身軀一轉,擋住了孟憨。
正麵與金火接觸之時,她不自覺地溢出一聲痛呼。
脆弱的身軀瞬間像燒透的金紙一般層層剝落。
就在孟憨準備隨手揮開她之時,卻見一層焦黑的外殼之下,女子那張痛到發白的臉又重新浮現,不知是不是孟憨的錯覺,他竟發現她的眼睛比方才更加明亮,神色也更加堅定。
她非但沒退,反倒像一隻小牛犢般撞了上來,用她的身軀狠狠抵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她把元神當成了一隻菌絲結成的大繭,外麵一層燒焦了,便將它剝掉。
精神力操縱著每一縷元神,結成新鮮的身軀,擋在孟憨麵前。
一步、一步,抽絲剝繭。
燃著金火的孟憨,行動也算不上靈便,就像一隻燃著火焰的大鐵砧。她用柔軟的身軀去阻他,無異於螳臂當車,然而偏生還真叫她給擋住了。
她不會退,一步也不會退,絕對不會。
她在海上時便已悟到了。找到一個目標,便拋卻所有,一往無前!這,就是她為自己找到的道!
此刻,前方襲來的壓力越大,她越是被逼出了全部的潛能。
謝無妄可以站在礁石上擋住全天下的風霜,她也可以站在這裡,絕不讓這金火器靈再向前一步!
“阿……青……”謝無妄聲線嘶啞顫抖。
寧青青疼極了,腦海中不停地發出‘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壓根沒聽到少年謝無妄泣血的聲音。
他隻看見,她用嬌弱的身軀替他擋住了孟憨前進的腳步,強忍著烈焰焚身之痛,半步不退。
她的身軀層層崩潰,他的心也隨之層層剝落。
這樣的痛……前所未有,遠比自身被削骨剜心更痛百倍。
驀然間,沉下煉獄的心情忽然一蕩。
他忽然便悟了。這樣堅定勇敢善良的阿青,又豈會因為一己之私而奪他道骨?
想通這一層的謝無妄,清晰地感覺到心底那片最陰暗的沼澤中盛放了一枝絕美的花。
“阿青!”偶人少年的聲音猙獰帶笑,“取我……道骨……絕殺……此獠!”
這句寧青青聽到了。
隻不過置若罔聞。
因為她的進化,正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她已收集了足夠的經驗,無論自己拆彆人,還是彆人拆自己,她都已經練得滾瓜爛熟。
此刻,便是那聚沙成塔、畫龍點睛的一刻!
焦黑的身軀再一次剝落。
一層層剝洋蔥之後,她已變成了小小一隻。
她揚起臉,衝著金火之中的孟憨露出笑臉,愉快地說:“該我啦。”
火焰熊熊,她的聲音隻有孟憨一個人聽到。
嬌美的麵龐如流水一般散開,絲絲縷縷,化成了最柔軟也最堅韌的菌絲,向著孟憨纏去。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孟憨竟是明晃晃地露出驚恐的模神色,猛地後退幾步,轟隆隆留下一串金火足印,見鬼一樣避開了她身上的菌絲。
“嗯?”寧青青茫然地偏了偏頭。
也不怪孟憨膽小。
老人家畢竟年齡大了,乍然看見一個嬌嬌美美的女孩子五官忽然散成了一縷縷細線,還往自己身上鑽,這麼驚悚的場麵,實在也是遭不住刺激。
寧青青正要往前追,忽然一陣凜冽滾燙的熱風自身後卷來,少年謝無妄越過她,直襲孟憨!
他的身形仍有些僵滯,行動之間通身帶火,強行掙脫千機妄境桎梏之時,部□□軀殘留在了原地。
他缺著小半邊身體,連那俊美的麵龐也有一部分化在了烈焰中,像個被燒掉一半的絕美邪偶。
僵硬的臉上咧著笑,拖曳著狂火一卷而上,袖中揚出一隻骨骼瘦長的手,一把抓在了孟憨的頭頂。
呲牙,輕笑。
這副模樣的謝無妄,又美又邪又冷酷,還有那麼一點氣急敗壞。
寧青青默默收起了臉上了菌絲,揚起臉來看他。
下一刻,金燦燦的器靈被謝無妄從孟憨的妄境之軀中扯了出來,一把捏碎。
他似是忘記了要將孟憨淩遲千萬遍的那些話。
也忘記了自己執著千年的那個答案。
他隻要她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