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琛繞著審判桌而行:“我最初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為什麼魏應天會說謊,他其實可以指正你當時就在那棟屋子裡,這樣他就可以脫罪……可是他在證詞裡,隻是語焉不詳地說看到了一個鬼影。隨後我想明白了,他是在包庇你。”
警方忽略了一個細節……就算是班上不太關心八卦的班委,都知道喬思維有個欠下賭債,來糾纏她的舅舅,秋曉雪作為喬思維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甚至在魏應天試圖綁架喬思維的時候,她可能就已經見過他了。
秋曉雪的一雙眼睛望向他。
顧言琛知道自己的推理又正確了,他繼續推理:“魏應天欠下了巨額的賭債,身無分文,他的手機停機,銀行卡凍結,他躲在鄉下也會有人上門討債,這段時間要怎麼生活?答案簡單,就是獨自居住的你,收留了他。”
“而你這麼做也有你的動機與考慮,你覺得你這樣做,是在幫助喬思維,甚至你拿出你的錢,去幫助魏應天去還錢,目的是讓他不要騷擾你最好的朋友。你默默做著這一切,甚至不求喬思維知道或者報答你。”
秋曉雪點了下頭:“我希望喬思維的高考能夠考好。”
“可是後來,高考結束後,你發現了喬思維對你的冷淡。友誼是容易失去的,你發現你留不住喬思維這個朋友,渴望溫暖的你,做出了一件常人難以理解的事。你和大你十幾歲的魏應天發生了關係。”
秋曉雪的目光閃爍了淚光:“你覺得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顧言琛道:“表麵上看,你是無依無靠,希望有人取暖。可是實際上,你還是為了喬思維。甚至我覺得,你可能還萌生了嫁給那個男人的想法。”
秋曉雪的聲音終於不那麼平靜:“對,我不愛那個男人,我是為了喬思維。”
顧言琛沉聲說出了真相:“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你一旦成為了喬思維的親人,她這一輩子就再也躲不開你了。”
聽到這句話,秋曉雪的眼淚順著臉頰,刷的一下就滑落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進入那棟房子,但是這件事,應該是你和魏應天合謀。你點了酸菜魚,在其中下了安眠藥,魏應天翻窗進入,給你開了門。今天淩晨,你們兩個人都在那間房間裡。”
警方開始沒有推倒出真相,因為兩個人都有所隱瞞,他們獲得了兩根斷線,直到沈君辭給了他那個提示,斷線才得以相連。
這本就是一起合謀案。
說到這裡,顧言琛雙手壓住審問桌:“所以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
談話進行到了這裡,秋曉雪沒有選擇說謊抵賴,她直接承認了:“對,我是早就認識了魏應天,也是我換了喬思維買的外賣,在裡麵下了安眠藥。然後我回家,淩晨兩點,我和魏應天一起,來到了他們家。”
秋曉雪講述著,仿佛自己做的並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我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我想要和喬思維說清楚。我本來想要在下午送禮物的時候就告訴她的,給她一個驚喜。可是那時候她隻是冷漠地把禮物接了過去,然後告訴我下次彆再過來了。”
“今天早些時候,魏應天也給他的姐姐打了電話,她姐姐馬上掛掉,然後把他拒之門外。他早就想要進去偷錢了,是我一直攔著他。昨晚他再次提出時,我沒有阻攔,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希望他帶著我……”
說到這裡,秋曉雪哽咽了一下:“我們拚命想要進入那個家。可是沒有人歡迎我們。”
“淩晨的時候,我們用了點手段,終於如願以償。我進入了喬思維的房間,開始的時候,我什麼也沒乾,我站在床頭,就那麼看著她……”
秋曉雪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喬思維就躺在她的眼前,少女的目光裡有著一絲病態,臉上竟然現出了微笑。
三更半夜,忽然出現在朋友家裡,就站在房間裡,凝視著彆人睡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過變態。
聽到這裡,在觀察室裡負責記錄的白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君辭則是繼續麵無表情地看著審問室裡的秋曉雪。
“後來我叫醒了她,我告訴她,我和他的舅舅在一起了。可她非但沒有祝福我,反而罵我是個瘋子,是個變態,說我是她的噩夢,會一輩子糾纏著她。她說得激動,打開抽屜,取出了一把改錐。向著我的肚子紮過來。那時候魏應天為了救我把改錐奪了過來。在爭鬥中,他反手紮入了喬思維的身體。我最初是想救她來著,可是她傷得太重了。喬思維就那麼看著我……死在我的懷裡。”
一邊講著,秋曉雪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隨後她哭著笑了一下:“後來我想清楚了,既然我所期待的友誼不能長久,那麼她死了也許是一件好事,她的生命永遠凍結在了那一刻,我們就做了一輩子的朋友。然後我就去點燃了一張紙,引燃了窗簾,火燒起來,我就離開了,魏應天為了隱藏我進入宅子的事情,依然走了二樓的窗戶。”
陸英聽到這裡,還是覺得真相難以接受,他忍不住問:“就算你們是誤殺了喬思維,你為什麼還要殺死她的父母?”
秋曉雪道:“她們家隻有那一個女兒,如果她的爸媽起來,發現自己的女兒死了,那得多麼傷心,不如送他們一起,在那邊...也有個伴。而且,魏應天也害怕事情敗露。我就點燃了那把火。”
聽了這殘忍的話,陸英攥緊了手裡的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沉默了片刻又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秋曉雪低下頭道:“你不知道,我生在一個怎樣的家庭。”
“我的爸爸媽媽在我三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對我的父親……幾乎沒有什麼太多的印象,後來我七歲的時候,我的媽媽又給我找了一個後爸,可是當我八歲,他們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成了多餘的一個。”
“他們很有錢,覺得用錢就可以彌補一切,可是我從未享受過親情的溫暖,給我的永遠隻有刺痛。上了高中,我媽就和我談起,希望我自己獨立生活。我意識到,我被他們丟開了。”
說到這裡,少女抱住了自己的雙肩,蜷縮起了身體。
“我孤零零地一個人,看著彆的孩子們在一起玩,可是我的性格,決定了我無法和他們做朋友,我害怕受到傷害,害怕彆人像是對待垃圾一樣,把我再一次丟掉。連睡覺都會因此驚醒。”
“那個唯一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就是喬思維。”
“我當初問她,是不是可以做好朋友的時候,她同意了。我一直不喜歡和彆人身體接觸,但是有了她,我第一次拉住了彆人的手,原來靠近彆人是這種感覺。”
“我抱著她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女孩子身體的柔軟,能夠聽到她咚咚的心跳。她會傾聽我的心聲,對著我微笑,在我難過時給我安慰,她會擦去我的眼淚,撫摸我的頭發。我曾不止一次發誓,我要和她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她的外表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也能侃侃而談,可是內心孤僻怪異,隻有喬思維走近了她。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母的關愛,那是她第一次從另外一個人類的身上得到了慰藉,那種感覺名為溫暖。
喬思維像是一束光,驅散了她生命裡的陰霾。
秋曉雪的表情無比向往:“我覺得她就像是一個天使,她的身上帶著光。我好喜歡她,我想要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
“她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後一個,我要把她當做我的唯一。”
“我對她那麼好,自己有什麼就會給她什麼,甚至有時候,我會把她放在我的前麵。她說想要一本明星的簽名書,我不惜高價,自己不吃早飯也攢錢買給了她。我一直是很珍惜這一段友誼,我是真心對她好,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夠像我一樣對待她了。”
“我們曾經約定過,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買房,一起合住,我們不結婚,不生孩子,遠離那些男人,再也不分開。”
那時候她們還在關係最好的時候。
兩位少女並排躺在秋曉雪的床上,拉鉤許下了誓言。
秋曉雪不知道,喬思維這麼說的時候,是否有一些真心,總之這些承諾在她的心裡當了真。
這份友誼在她的心裡扭曲著,逐漸成了魔。
她無...法想象,沒有喬思維的日子了。
隨後她的目光暗淡了下來,仿佛整顆心都要碎掉了。
“可是,她要上大學走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她沒有聽我的話,報我替她選擇的專業,而是填了個外地的學校。我們必須分開……想到這一點,我就難過得無法呼吸。我又開始每天做噩夢。”
“她明明把我帶入了天堂,怎麼可以就這麼把我丟下來,讓我又回到那個獨自一人的地獄?”
“所以,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留住她!我要永遠都在她的身邊!為此,我寧可犧牲自己的身體,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
那時候,她像是躺在一艘名為友誼的小船上,她可以感覺到船在下沉,感覺到喬思維對她態度的轉變,她必須做點什麼……
供述到這裡,秋曉雪停了下來,她的眉目低垂,望著眼前的審訊桌,她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做了那樣的事情……”
她放下右手,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表情無比溫柔:“這輩子,無論她是死是活,都甩不開我了,我是她的小舅媽,我的身體裡,有她家族的血脈。”
她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男人,甚至覺得他惡心,可她把這一切當做了一場獻祭。
當做了對即將失去的友誼的自救。
她終於如願以償,決定親口告訴喬思維這個好消息。
下午的時候,喬思維接受了她買的東西,卻沒有聽她把話說完。
她原本想要告訴她的就是這個最大,最為驚喜的“禮物”。
於是目的沒有達成,仍不死心的她,回家以後夥同魏應天想出了這個計劃。
今天早上淩晨兩點,他們闖入了喬思維的房間,就是告訴了她這一點。
那是令喬思維暴怒的真相。
自己曾經的閨蜜為了不離開她,去睡了她的舅舅,還懷了一個孩子。
那時候,睡眼朦朧,腦子混沌的喬思維麵對這兩個闖入家中的不速之客,聽到了這個讓她震驚的消息。她意識到,她這一生可能都躲不開這個魔鬼了。
長期飽受折磨的喬思維瞬間崩潰。
她拿起了改錐,刺向了秋曉雪……
凶案終於發生。
現在,秋曉雪毫無保留地把所有罪行供述了出來,因為她認為眼前的警察懂得她為什麼這樣做。
她甚至期盼著,這些警察們能夠見證她們至死不渝的友誼。
聽到這裡,所有人一時沉默。
秋曉雪口口聲聲說那喬思維是她最好的朋友,卻對對方尾隨,入室,下藥。
喬思維因她而死,她最後燒死了喬思維的父母……
在觀察室裡,白夢歎氣道:“這是哪門子的好朋友?遇到這種人,一定要遠離,快跑。”
沈君辭回她:“大概喬思維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眼前的少女,病態,自私,可是她會偽裝,她的瘋狂藏匿在自己柔弱&#30...340;外表之下,顛倒了黑白。
表麵上看她是弱勢的那一個,可實際上,喬思維是被她關在了籠子裡的金絲雀。
喬思維不是沒有掙紮過,她拉黑過秋曉雪,試著遠離她,可是最終,事情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至死也沒能脫離這個可怕的女人。
秋曉雪供述完了所有的罪行,核實無誤之後進行簽字。
在她招供後不久,魏應天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一切果然如同秋曉雪所說。
一天之內,一起滅門縱火案了結。
顧言琛從審訊室裡出來,叫了沈君辭一起回家。
坐在車上時,沈君辭似是有點困了,一直沒有說話。
車窗外,城市的景色變換,晝夜交替。
顧言琛道:“沈法醫,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助,這個案子不會這麼快水落石出。”
沈君辭嗯了一聲,隨後道:“是我應該做的。”
晚上聽著審問的時候,沈君辭回想起了秋曉雪的步態,體型,骨盆的形狀。
憑借著多年法醫經驗,他得出了結論:雖然月份不大,但是秋曉雪可能已經懷孕了,所以他給顧言琛寫了紙條送了進去。
正是這個訊息,促使顧言琛完成了最後的推理。
沈君辭繼續望著車窗外出神。
顧言琛感覺到了他的低落,開口問:“在想事情。”
沈君辭嗯了一聲:“我在想……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界限,感情……”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奇怪的事,奇怪的感情。”顧言琛道,“我覺得,感情是勉強不來的,人們的感情應該是雙向的。雙向的愛情也好,友情也好,親情也罷,都是可以很美好的。”
沈君辭道:“是啊……那種扭曲的,單一的感情,卻可能會化成殺人的火焰,把一切焚燒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