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檳城南的一棟民宅裡。
最近一個多月,丁玥染發現,他們一直在東躲西藏著,有時候睡到半夜,沐譽為會匆匆叫來司機,敲打他的房門,逼著他轉換地方。
到後來,雅正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也沒有見到阿進。所有人仿佛忽然都失去了聯係。
丁玥染可以感覺到,這些喪心病狂的人們正在走上窮途末路。
秋天是丁玥染最喜歡的季節,天氣很舒服,既不像是夏天那麼熱,又不像是冬天那麼冷。
而且金秋是收獲的季節。
此時的丁玥染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
小時候每到這個時節,他就可以跟著大人們去莊稼地裡乾活,回來的時候可以抽空撿點東西,比如玉米。
把玉米連著殼子包裹著,直接丟到篝火裡,二十分鐘以後,把玉米用棍子扒拉出來,剝開黑掉的外皮,裡麵的玉米就特彆甘甜。
他會把烤熟的玉米揣到懷裡,那些玉米熱乎乎,沉甸甸的,他偷偷帶給母親:“媽媽,吃!”
每當那時候,啞巴娘的臉上就會露出難得的笑容。
母子兩個人白天是不敢吃的,怕被彆人看到收走,他們晚上躲在被子裡,你一顆我一顆地吃著涼掉的烤玉米。
玉米甜滋滋的,媽媽把最嫩的尖兒留給他,咬著的時候,甘甜的汁水炸開在嘴巴裡。
那就是他吃到過最好吃的人間美味。
長大以後,他也吃到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那是他殺了人以後,被曆隊銬著往市局裡帶。
走到半路上,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著,那叫聲大得讓人難以忽略。
曆仲南側頭問他:“餓了?”
旁邊的隊員勸曆仲南:“曆隊,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市局了,餓也餓不死,這會路上耽誤了,萬一出了差錯……”
他是個殺了好幾個人的重犯,所有的隊員運送他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出了岔子。
曆仲南說:“那也不能一直讓他餓著,我下車給他買點東西。”
隊員還想說什麼,曆仲南又道:“很快,兩三分鐘就好。”
然後曆仲南轉頭問他:“想吃什麼?”
他想了想,腦子裡想著媽媽,開口說:“玉米,烤玉米。”
曆仲南下車了一會,過了片刻回來,塞給他一包東西,裡麵是一根煮糯玉米,外加兩個茶葉蛋。
曆仲南道:“附近沒有烤的,你將就一下吧。”
前麵開車的隊員道:“曆隊,你對他也太好了。他是要去蹲大牢的,有的吃不錯了,還談什麼將就啊。”
丁玥染低頭,默不作聲扒拉開塑料袋,用戴著手銬的手拿起玉米,咬著吃,那玉米也是特彆甜,糯糯的,黏牙,而且是熱著的,比冷冰冰的那種烤玉米更軟。
他餓極了,狼吞虎咽著。
曆仲南在一旁說:“彆燙著。”
他的鼻子就酸了,那玉米真的是人間美味。
丁玥染正在想著,房門忽然哢噠一下開了。
沐譽為大步走了進來,把一包東西丟在了桌子上。
他抬起眼來看著,是一包玉米。
袋子上寫著無機甜玉米,無轉基因,玉米有著精致的包裝,是熱的。
“給你帶的,知道你喜歡吃這個。”沐譽為坐在他的旁邊,邀功道,“還是爸爸對你好吧。”
他拿起玉米咬了一口,這玉米非常寡淡,完全沒有小時候記憶裡的味道,他問:“你有什麼事要求我。又想讓我做策劃?”
他熟悉沐譽為,隻有沐譽為想要求他辦事,或者是需要他策劃的時候,才會主動對他好,他對他好的方式比較簡單,比如給他錢,或者是買他喜歡吃的東西,還有說要把保潔公司留給他。
他還記得有一次做了一個策劃以後,沐譽為給他點了一桌子八千多的日料,他沒吃幾口。
那時候沐譽為問:“你不喜歡吃啊?那你喜歡吃什麼?”
他想了想說:“玉米。”
沐譽為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奇怪,那眼神就像是在說,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鄉下人。或者是在心裡罵他是個不會享福的傻子。
不過沐譽為記住了這件事,以後隻要有事要求他,就會給他帶來玉米。
果然,沐譽為道:“這次你要做個策劃,我這裡搞到了點東西,足夠炸了一棟樓,你給我好好做個萬無一失的計劃。”
他拿著玉米的手一停,這玉米果然是不好吃,他說:“如果我不做呢?”
沐譽為的臉緊繃著,他站起身來,從身後拔出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接對著丁玥染的頭,把他頂得頭一偏。
沐譽為直接按下保險栓:“以前我可以忍你,但是你也要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不做,我就殺了你。”
如果是以前,他還會多演一段父慈子孝,但是現在,麵對清水,他們都太過熟悉彼此。
丁玥染咬著玉米,就算是不好吃的玉米也比沒得吃好,他眼睛都沒抬,懶懶說:“那你就開槍吧。”
如果是過去,他還曾經有點吃沐譽為這一套,現在,他早就把他的把戲看穿了。誘惑和恐嚇同樣沒有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在乎的東西了。
他從不畏懼死亡,甚至覺得是種解脫。
他死了以後,就可以去找媽媽,找曆隊了。
沐譽為嗬嗬冷笑了,把槍的保險關上,插回了身後,他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爸爸和你開玩笑的,我有個東西給你看。”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劃拉出一短視頻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段三十幾秒的視頻,是有人拍了發到短視頻網站的。
視頻拍的是一處公交站台處,一個男人在拉扯一個年輕女孩,後來忽然出現了一個男人,把女孩救了下來。
看著視頻,丁玥染的眼睛直了。
他不會認錯。
那段視頻之中後來出現的人是曆仲南,而且看上去不是過去的曆仲南,他比以前更瘦了。
視頻拍攝的時間是夏末,應該就是不久以前,身後的廣告牌是新一季的宣傳圖,視頻沒有合成痕跡,這是新拍的。
“這個警察還真的是命硬呢,當初我打了他幾槍,掉到海裡都沒死。不過,沒死才好。”沐譽為說著話摟住了愣著的丁玥染,就像是一位慈愛的父親摟著自己心愛的兒子。
沐譽為笑著說:“如果你不好好做這一份策劃,我隨時可以讓我剩下的狗殺了他。”
曆仲南活著挺好的,這樣他就可以威脅丁玥染回歸正軌,他們還像是以前一樣。
他是老板,丁玥染是清水,他手下最好的策劃師。
丁玥染把那段視頻又看了一遍,他對沐譽為道:“視頻發給我,我做策劃。”
沐譽為道:“要萬無一失的策劃。”
丁玥染嗯了一聲:“我會物色一個合適的人。”
他在心裡想,這一次,他要做一個與以前不同的策劃。
天色由晴轉陰,遠遠地,傳來了雷聲,要下雨了。
下午,一輛警車開在去往檳城西北方向的路上。
陸英坐在司機位開車,餘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沈君辭和顧言琛坐在後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