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有九條命,在鬼門關遊蕩了好幾回,閻王爺也不收。
道上的人給他取名“方太歲”,寓意凶神,動則有殺身之禍。
其實方金河並不想這樣凶,隻是人在江湖真的會身不由己、逼不得已,你不夠強硬、不夠凶,彆人就會欺你。要麼出眾要麼出局,就是這個理。
說到底就是弱肉強食,方金河在這套規則之下差點徹底迷失。
讓方金河真正收了心的是,他的義父中了人的計謀,染上了煙癮,此後一發不可收拾。
鐘表匠死了。
方金河逼著他戒煙,他戒不了,咬舌自儘了。
那日雷聲大響,暴雨傾盆,方金河在鐘表匠的門口站了大半夜,而後隻身拿著槍殺了和這件事相關的、讓他染上煙癮的所有人。
之後他收起了心,拿著股份,退居幕後,再也不碰這些事。
後來他拿到了中區的商會會長,來到了平陽,娶了關玉兒。
這是正大光明的職位,也是能配的上她的身份。
方金河能得中區的會長,是因為中央鐵了心要整治中區,可是文人不行,因為不夠強硬,必須穩重而有手段。方金河能夠勝任,但是隔行如隔山,他費了很大的勁,動了不少關係。
方金河其實隻和關玉兒說了隻言片語,未曾吐露血腥的細節,他隻說從前跟著義父做鐘表,後來兼職當混混,老板覺得他實在,就提了職,後來老板死了,他接了位子。也說了從前認識的什麼人。
他隻說了寥寥幾句,有些事他不想讓關玉兒知道,他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怕她思慮過重生了病。
方金河如今院子拿到了,漂亮的愛哭鬼也娶到了,從前的事勉強算是了結,他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一步一步地走著正道。
但是他最恨洋煙,他見不得這玩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今來到了平陽,洋煙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當然不能忍。
不過方金河雖說說了過去,卻一字未提兒時在關家做過下人。
他心裡有點忐忑,又有些期待,他忐忑是:自己家裡低賤下人娶了高高在上的小姐,就算下人飛黃騰達了,還是當過她下人,如此一來就像是身份不匹配。這樣比毫不相乾的出生低微的人更難以令人接受。然而與之相背的是他又生出了期待——他期待著關玉兒能夠記得他。
雖然隻見過一麵,他的印象那樣深刻,他同時也希望她記得他。
其實不止一麵,方金河在關家整整兩年。遇見過的次數,方金河都記著,隻是都是匆匆地,他低著頭。
還有一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關玉兒知道——那什麼八字算命先生,是他親手安排上的!
關玉兒是個想很多的人,雖然方金河口吻極淡,但是其中艱險關玉兒不用方金河填充細節就已經幫他編上了。精彩程度絕對不亞於方金河原本的經曆,甚至還刻畫了他堅忍不拔、越挫越勇的精神,當然還會有晚上獨自咬牙吞淚的情節。
方金河當然沒這種晚上咬牙吞淚的經曆,他要麼一倒在床上就睡了,要麼防著彆人暗算,沒這時間。
但雖沒有,也擋不住關玉兒的編造。
關玉兒想著想著還被自己的想象給虐哭了,方金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忙來哄。
“媳婦兒,你彆哭啊!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我不好?”
“方金河!”她猛地摟住他脖頸,好生抱了抱,濡濡地開口,“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和我說…….”她纖細雪白的手指摸住他的背脊,聲音嬌軟而溫柔,“我會對你好的,很好很好,隻要你不負我。”
方金河彎著眼睛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搖了搖哄著,他眼眸微微垂下,黑琉璃一樣的眼珠子映著一截暖黃的光,他聲音輕輕地,帶著絲哄喚,又像是在鄭重地安靜地承諾:“好的寶貝兒,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就是變成了阿貓阿狗了也跟著你不負你。”
關玉兒破涕為笑,輕輕捶了他一拳:“說什麼呢!就你皮!”
……..
方金河這段時間的確是忙,關玉兒平常閒著在家裡看書學習。
沈家太太又約關玉兒看戲,這位太太已經約過關玉兒好幾次,關玉兒忙著都給推脫了,恰巧今日得了空閒,便應了約。
這位沈太太的丈夫也是個商人,他生意做得很多,也有門路,據說是在賣西藥,在京城、上元也有門路,但是他常年在外,忙起來少有回平陽,沈太太獨自一個人,家裡也沒有姨太太,就經常約些朋友聽戲打牌。
關玉兒傳了一身月白暗紋的旗袍,披著條護肩,她身材玲瓏有致,標誌漂亮得像是西方說的用軟尺量好最合適的比例。又生了一張與之匹配、甚至是添彩的臉蛋,她下了汽車,戲樓裡的目光都湊到了她身上。
關玉兒帶著丫鬟阿香,還帶了一個護衛阿雲。
這阿雲是程棠的人,身手十分了得,也是方金河與程棠的線人,時常兩頭跑,也跟著關玉兒走,他最主要是護著關玉兒的安危。
小二引路帶著她去二樓沈太太的訂好的雅間,彎彎繞繞了好久。
那雅間編了阿拉伯數字,寫著9號,門扉是日式的推門。
關玉兒將門一開,裡頭什麼人都沒有,隻是點著香。
二樓的雅間都是些貴人,侍衛不能入內,阿雲隻守在樓梯口。
關玉兒走了進去,她打開香爐,看了一眼香,她微微地皺起了眉。
香爐裡的是歲香,能安神,也能助興,是一種輕微的催化劑,氣味很好聞,戲樓很愛點這個,但是這味香其實是一種藥,經常做引子,與許多東西都能起反應,需要避諱點東西。關玉兒時常來聽戲都會換一種,今日是沈太太訂的房間,不知道關玉兒的講究。
關玉兒正準備讓人換種香來點,正在這時,外頭的門扉一動,關玉兒立刻看了過去。
不是什麼沈太太,是個男人。
那男人一身西裝,打扮得油頭粉麵,還噴著香水,一見到關玉兒,眼睛就放光——
“方太太!在下喬嚴,前幾日你我還見過的,在桂西!你還記得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