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覺得,我們之間的合作還要繼續嗎?”
遠空看著淨涪將紫竹葉收起,輕抬起目光,與淨涪對視,“當然。”
“哦?”淨涪挑起眉角,“請指教。”
“你有大敵。”
遠空的聲音有些飄,但這句話卻像是驚雷一樣,在這禪院中的僧人與五色鹿耳邊炸響。
尤其是遠烏和遠冬。
遠烏驚疑不定地看向淨涪,可不論他如何打量,始終沒看出淨涪有半分動搖。然而,處於對遠空能力的信任,遠烏信了。
但也正是因為遠烏信了這句話,他才更惴惴不安。
如果淨涪有大敵......
那會不會牽連到他們五色鹿族群?他是不是惹禍了?他五色鹿族群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比之惴惴不安的遠烏,遠冬更心驚肉跳。不知為何,他隱隱嗅出了幾分危險。
是指的他嗎?
不是指的他吧。
怎麼可能是他。
他和這淨涪和尚才剛剛見了第一麵,話都沒說過一句,怎麼會是他?就算他每常對遠烏多有嫉妒,也隻是嫉妒遠烏而已,沒對遠烏做什麼,更沒對這淨涪和尚做過什麼,怎麼就說的是他?
不是。
但這危險的感覺......
遠烏和遠冬的想法也隻是想法,那邊五色幼鹿卻是差點炸了。它猛地抬頭盯緊了那遠空,那原本趴在地上的身體也已經半站起來,若不是淨涪這邊根本就沒有一個態度,它怕是直接就要撲上去了。
這院子裡就四頭五色鹿,還心思各不相同,鬨得院子裡的氛圍又一次緊繃了起來。
淨涪抬手放在五色幼鹿頭頂上,隨意拍了拍。
五色幼鹿低低長鳴一聲,側頭看了看淨涪,才肯低下頭去,重新趴好。
“大敵?”他隨意問道,像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大敵。”遠空答道,“起碼是當前的你完全無法應對的大敵。”
淨涪撩起眼皮子看了遠空一眼,忽然笑道,“我在人家眼裡不過就是一個螻蟻,如何算得上敵人?”
也太抬舉他了吧?
對於麵前這個淨涪和尚的說法,遠空完全不辯駁,隻是微微闔首,一副你說什麼是什麼的態度。
淨涪沒再說話,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
遠空沒催促他,抬手拿起杯盞,又喝了一口泉水。
比高邈的天空更高更遠的地方,有目光悄然垂落,帶著一點淡薄的趣味看向這一株菩提樹下,看見樹下坐著的人和鹿。
遠空身體似乎沒什麼異狀,心頭卻直接壓了一塊巨石,讓他眼底最深處升起了一抹淡淡的陰霾。
果然是那位天魔主......
果然是在注視著這個小和尚。
遠空目光輕動,不著痕跡地掃向另一邊端坐的淨涪。
淨涪抬起眼瞼,與遠空的目光一撞,又各自轉開。
遠空心裡一震,徹底明白了這個小和尚的決意。
他竟是......真的將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放在了敵人的位置上!
他竟是真要與這位天魔主為敵!
饒是遠空一貫自信自傲,也從來沒有這樣膽大的時候。
他剛才說淨涪有“大敵”,隻是說說的而已。不嚴重誇大這和尚的危險狀況,他怎麼好讓五色鹿介入,怎麼讓這小和尚真正重視五色鹿?但他完全沒想到,這小和尚是真的這樣想的。
這哪裡是不怕死?這簡直就是在找死!
找死嗎?淨涪不覺得!
恰恰相反,他認為這才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一味的躲閃退讓才是真的找死。他想要生,想要再往前邁進,就得迎難而上,就得不閃不避!
退讓閃躲才是誅心。
不過這裡頭的種種,不必與外人詳說。
他平靜地端起杯盞,注視著那盞泉水裡倒映出來的那一頂華蓋。
識海裡,還有佛身的聲音回蕩。
‘我作佛時,萬魔哭嚎。這話豈是虛言?’
淨涪將杯盞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泉水。
清冽間透著薄薄涼意的泉水從喉間流過,漫過五臟六腑,愜意得淨涪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邊廂遠烏好容易收拾了心情,卻又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此時此刻,那位他化自在天外天的主人可是看著這裡的!也就是說,那位天魔主也是知道這淨涪的意思的了?
這是宣戰嗎?
這是宣戰吧。
這絕對是宣戰!
是這叫淨涪的小和尚在跟那天魔主宣戰!
遠空這一刻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淨涪。
然而,淨涪還在有滋有味的喝著泉水,全然沒有在意遠空落在他身上如同看瘋子一樣的目光。
不得不說,這一刻,遠空心裡是生出了退縮之意的。
以他們五色鹿一族的神通和底蘊,庇護一個人離開天魔主的視線是很難,但不是做不到。這也是他們在得知這小和尚被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注視仍然沒有放棄這一次合作的底氣所在。
可是,讓一個人躲開天魔主的視線可以,要庇護一個與天魔主對上的人,卻是太難太難了。
起碼對於他們五色鹿族群來說,是真的很難,就算他們底牌儘處,也做不到。
他們五色鹿族群有族地有底蘊不假,但天魔主可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之主,他不單自己深不可測,他所擁有的他化自在天外天也是神通無量。
那可是天魔一脈!他們五色鹿族群要怎麼和人家比?
真正能夠和天魔一脈較量的,也隻有佛門和道門的支脈!
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此刻遠空的一切動靜都落到了淨涪和天魔主的眼中。
天魔主眼底閃過一絲淡色,似乎覺得有些乏味,微微搖了搖頭。
“還以為五色鹿一族這次敢向外探頭,是終於生出了點膽子呢。誰知道根本就還是老樣子......”
事實上,作為五色神鹿的血脈,五色鹿是有些克製他魔道一脈的。尤其是他們五色鹿一族收藏著的昔日五色神鹿之祖的一支鹿角,連他若不認真都會有點難受。
這是他們的底牌,輕易不動用他能理解。可收著收著就硬生生從洪荒破碎收到現在是個什麼鬼?
底牌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收著的。一直收著不用,和沒有有什麼區彆。
哦,不對,還是有些區彆的。
起碼他們知道自己有一張底牌在,無論處境怎麼樣都會有東山再起的底氣。但這也就是安慰安慰他們自己的而已。
隨他們高興。
反正東西是他們自己的。
天魔主轉了目光,望向側近的那個小和尚,眼中有光芒微動。
這閃爍著光華的靈魂......
大概也正是他這樣的,才會佛魔兩脈都走得通吧。
說來也是叫天魔主心疼。
這小和尚原本可是他天魔一脈的修士啊,怎麼就轉投了佛門?
如果他還在天魔一脈,等到他日後修煉有成,入他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他天魔宮中成為他座下天魔童子之一,他不就隨時可以摘取他的道果,為自己增添一分修為了嗎?
太可惜了......
都到了嘴邊的肉,入了鍋的鴨子,硬就叫他給跑了,怎麼不讓天魔主心疼。
而且這小和尚還是入的佛門,還是走的禪宗一脈......
天魔主抬手輕撫嘴角,目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抬起,望向了西天靈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在佛門各脈中,禪宗一脈也很不好招惹。從上到下都是些狠角色,阿難是,達摩是,慧能是,連同那道濟也是。現在看來,這個小和尚大概也會是......
天魔主心裡有了失敗的準備,但也隻是做好了準備而已。想要他直接放棄認輸?不可能!
畢竟真正較量起來,還得看各自的手段,且是雙方的手段,外人乾涉不得。
雖然......他現在也被禪宗的那些老家夥盯上了,但隻要他沒有過線,禪宗那些死賴在羅漢果位老家夥就不能拿他怎麼樣!
天魔主又再看了西天靈山的方向,冷哼了一聲,收回目光,閉目養神。
竟是連景浩界那邊都不看了。
天魔主的目光甫一遠離,靈山勝境裡的那些羅漢、菩薩就都注意到了。阿難尊者下首一位結跏趺坐的羅漢看了看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笑問阿難尊者道:“祖師,聽聞是您親自將紫竹葉給清靜智慧比丘送去的?”
阿難尊者笑著點頭。
清靜智慧是當日淨涪在秖樹給孤獨園聽世尊釋迦牟尼佛說《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得世尊授記法號,所以淨涪也稱作清靜智慧比丘。當然,待得他日後證得佛陀果位之時,也會被稱為清靜智慧如來。
那羅漢又問道:“這比丘根性如何?”
阿難尊者想了想,慎重道,“可接我禪宗衣缽。”
“哦?”那羅漢被驚了一下,“那我這次普陀山法會可得仔細看一看了。”
阿難尊者笑著抬手,指了指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道,“你也見這位天魔主的動靜了,如何?”
羅漢恍然,“是了。”
若不是天魔主很看好這個清靜智慧比丘,那他就不會將目光垂落。就像世尊釋迦牟尼一樣,倘若不是看好他,哪怕接引他聽經,也不會輕易給他授記。
“清靜智慧如來......嗎?”
阿難尊者臉上笑意不減,他點頭應道,“現在還是清靜智慧比丘。”
“早晚的事。”
淨涪不知道景浩界之外的那些紛紛擾擾,他還在自家禪院的菩提樹下,看著對麵坐著的五色鹿。
遠空心中的退縮不單隻天魔主看到了,淨涪也看到了。對此而失望的,不僅僅隻有天魔主,還有淨涪。
但淨涪不是因為遠空包括五色鹿族群對天魔主的畏縮使他失去了這一份助力而失望,而是因為......這遠空號稱五色鹿族群年輕一代至強者,使他對五色鹿族群有一點點失望。
他搭在五色幼鹿頭上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五色幼鹿側頭看見,不明所以,呦呦地叫了一聲。
淨涪垂落目光看它。
五色幼鹿不知怎的生出了幾分惶恐,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隻能急得滿頭冒汗地衝著淨涪低鳴。
“呦呦呦......呦......”
淨涪就笑了笑,手掌安撫地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腦袋。
五色幼鹿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又長鳴一聲,這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這一番不大不小的動靜拉回了遠空的心神,也給了遠空整理思緒的時間。
待到五色幼鹿平靜下來之後,遠空等到淨涪抬起目光來看他,“看來,你我之間是無法協同一致了。”
淨涪也隻是隨意地點頭,“看來確實是如此。”
“真可惜。”遠空這樣說著,麵上卻也是一派平靜,沒有多少可惜之意。
唯一覺得真可惜的,還是坐在他另一側的遠烏。
他是真覺得淨涪前景可期,也真的覺得跟著淨涪的腳步能給他們五色鹿族群打開另一片天地。但很可惜,他不僅在五色鹿族群裡沒有大多的話語權,在這裡也沒有。
所以他也隻能看著。
遠冬原本是不置可否的,也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的。畢竟這一趟不論過程還是結果,都不是像遠烏一開始預想的那樣。但看著遠烏難以遮掩的失望,遠冬也開心不起來。
可就像遠烏一樣,他沒有話語權。
就算他和遠烏兩頭鹿加起來,也動搖不了遠空的決定。
族裡早在出來之前就已經交代,這一次的交涉由遠空全權負責......
自家同伴的態度很明顯,遠空卻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已經從淨涪身上落到了五色幼鹿的身上。
“他......”
還沒等他多說兩句話,五色幼鹿就已經從地上站起來,轉到淨涪身後去了。
這態度明明白白,絕對不會叫人誤會。
淨涪笑了一下。
遠空也是一滯,才接著道,“他是我五色鹿一族血脈,不能流落在外,須得跟我等回族地。”
五色幼鹿有點急,但它不敢催淨涪,隻能在淨涪身後拿眼睛狠瞪遠空。甚至連帶遠烏和遠冬都沒落得個好。
“顯然。”淨涪點點頭,輕描淡寫地接下了這句話。“可我遇到它那年,它也隻是一頭凡鹿而已。”
“而且,我受它母親所托,庇護於它,卻是不能輕易讓你們帶走它。”
遠空皺了皺眉頭,因為這短短一會兒的接觸,他竟完全不懷疑淨涪有意借這頭幼鹿挾製他們五色鹿族群。
淨涪也不去猜他們這些五色鹿怎麼想,隻是繼續說道,“它是五色鹿,作為同族,你想要帶走它,不是不可以。但需要問過它自己。”
遠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哪怕他們並沒有接觸太久,可隻這一會兒的工夫,也夠他看出些關鍵了。
“沒有你發話,他不會願意跟我們走。”
淨涪很隨意地一攤手,“這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遠烏禁不住怒瞪淨涪。
淨涪就道,“它自己的去向,總得它自己願意,不是?”
遠烏啞口無言。
這時,五色幼鹿從淨涪身後探出頭來,異常高興地晃蕩著腦袋。也不知它是因為自己可以留在景浩界高興,還是因為氣到遠烏所以覺得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天了嚕的上帝 3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