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行發瘋一樣理不直氣也壯地與他硬杠的時候, 淨涪就在靜靜地看著他, 他麵上的笑意甚至還漸漸地沁入了眼底。
左天行胸膛怒火更盛, 熾熱的怒火壓得那一直在他心底跟他說著什麼的聲音也都散了, 更躥上他的虹膜,燒紅了他的眼睛。
淨涪看著他這個模樣,心情似乎又更好了幾分,悠悠然地捧著他的杯盞, 卻也不喝, 隻拿他的表情做賞玩。
“皇甫成!”左天行忍無可忍,直接咆哮出聲。
幸好早在左天行現身那一刻,淨涪就已經封禁了這一個禪院,左天行縱然咆哮得再大聲, 也難傳出這禪院去。
“嗬。”淨涪笑了一下,他低下頭去, 又喝了小半盞茶水。
左天行看他那模樣,生生又被刺激到了,那原本純粹的怒火竟然也隱隱有往憎恨的方向變化。
真要說的話, 就算左天行最後恨極了他,淨涪心魔身也是不懼他的。可礙於淨涪佛身, 礙於景浩界,淨涪心魔身卻得有所克製,不能太過火了。
“你病了,你知道嗎?”在那憎恨將生未生之際,淨涪恰到好處地抬眼, 望定左天行,問他道。
左天行原本都已經衝到腦門上的怒火瞬間就被一桶冰水兜頭澆熄,一時間,他整個腦海裡都是荒蕪的,除了那殘餘的碳煙味之外,就隻有那個冷風一樣的問題在他腦海裡飄悠轉蕩。
你病了,你知道嗎?
你病了,你知道嗎?
你病了......
左天行盯著淨涪,不知道怎麼想的,忽然扯了扯臉皮。
那僵硬的麵容被拉動,木木的全沒了左天行往日裡的風采,還很是嚇人。
可在淨涪麵前,左天行這樣的表情想嚇到他,那才真是妄想。
“我怎麼不知道......我還病了?”左天行的聲音也很生澀,嘶啞得可怕,“皇甫成,你是在戲耍我嗎?”
淨涪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裡更多的還是興味。
“我沒有在耍你,我說的是真的。”他說著,又見左天行臉色,還是又添了一句,“你心有疾,你都沒看出來嗎?”
不得不說,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淨涪其實還是有些心動的。
他其實很想引動左天行此刻心底潛伏的心魔念。他想看一看,左天行是會被自己的心魔念拖拽著墮落,還是能夠......脫胎換骨,東山再起。
應該會是一場很好玩的戲碼吧?
淨涪這般想著,看著左天行的眼神又更添了幾分意動,但他壓著杯盞的手指動了動後,還是又安定下來了。
唉......不好動作啊。
淨涪想到這裡,忽然又有些意興闌珊。
他低頭看了看手掌中的茶盞,往識海世界裡傳了句話,道,‘佛身,還是你來吧。’
淨涪佛身抬眼看了看他,不動,隻和他確認一般問道,‘真的要我來?’
被佛身這麼一問,心魔身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左天行,看見他此刻遲疑的狼狽模樣,他心神一動,又沉默一會,到底還是跟佛身說道,‘不,還是我來。’
佛身笑了笑,便自閉上眼睛。
彆看皇甫成昔年修行始終能緊跟上左天行的腳步,不曾真正的被他壓落到塵埃裡,也彆看當年的皇甫成更專注自己的修行,不太想和人多做比較,但......不得不說,皇甫成對左天行還是有一點小怨念的。
那怨念雖淺薄,卻根深蒂固,一直紮根在皇甫成的心底。
淨涪三身之中,淨涪本尊其實才是真正的淨涪。而本尊剝離了大部分的善念與惡念後,這點怨念也被順勢牽動,落在淨涪心魔身上。
讓淨涪心魔身來應對這一刻的左天行,其實才能真正化開淨涪對左天行的一點小心結。
淨涪心魔身看向此刻臉色狼狽又蒼白的左天行,果然就覺得自己心神都爽快了許多。
不過......左天行雖然礙他眼,但他所以能從昔日皇甫成必死的局麵下成為淨涪,其實也是多虧了左天行。
往日間,淨涪對此前因隻能猜測,不能太肯定,可是當日他被景浩界世界引領著在它的記憶裡走過一遭之後,淨涪心裡大部分的問題就都有了答案。
若是當日無執童子對他下手的時候,沒有將左天行牽扯進去,若是當日無執童子不那麼急,死盯著他們這個時代不放,非要逆轉時空,左天行不好說,他是沒有那個機會得到景浩界天道保護的。
更大的可能是散儘一切修為,隻存真靈投胎轉世而已。
所以說,其實他還是沾了左天行的光的,反而左天行才是那個被他拖累一切必得重頭再來的人......
淨涪心魔身回想了一下那個拜入天劍宗與左天行成為師兄弟的‘皇甫成’在開始時候對左天行親近又討好的態度,更確定了這一點。
雖然‘皇甫成’以及他背後的無執童子確實對左天行有著算計,可以他們對左天行與他的那個時代的執念來看,在他們達成目的之前,左天行是不會有危險的。
他們甚至還會保護他。
想到這裡,淨涪心魔身原本在看見左天行狼狽模樣時候就已經開始消散的怨念又更加快了散去的速度。
沒過得多久,那點怨念竟就全數散儘了。
左天行察覺到對麵那個淨涪的異樣,一時以為自己錯認了,凝神細看過去,最後又略帶氣憤地收回目光。
果然,真是他錯認了!
淨涪心魔身暗自笑了一下,麵上卻是分毫不顯。
“我話都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結果你還是不能領會嗎?”淨涪語氣有些無奈,聽著很能讓人親近,可他姿態卻是實打實的高高在上,一副前輩高人的模樣。
左天行原本正有些心虛,抬眼一見淨涪的模樣,鼻子都氣得有些歪了。
淨涪搖搖頭,卻望定了左天行,“左天行啊左天行,你果然還是不明白......”
“所以!”左天行狠瞪著對麵的那個人,語氣更是極其惡劣,“你到底想說什麼!”
淨涪倒不在意,還是以指點的模樣問他道,“我且問你,左天行,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
左天行差點就脫口而出,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張了張嘴後,卻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隻能張著嘴巴,木楞木楞地坐著。
我到底......想要什麼?
那邊,淨涪的聲音還在傳來,硬生生地砸過他的耳膜,砸落在他心底。
“讚賞?”
當日他成功拜師時候,父母、兄弟手足、族人、天劍宗裡一眾長老前輩看著他的目光隨著這一個字重新浮現在他麵前,引得他心神微顫,一點微光從他眼底亮起。
“仰慕?”
袁媛、天劍宗及道門乃至一整個景浩界年輕一輩弟子看著他的模樣也漸漸清晰,那眼底、麵上的熱切熾痛了他的眼。
左天行心神一時恍惚。
“愛重?”
那麼多人的身影漸漸隱去,一道倩影越漸清晰。那隔世已久的風姿從左天行心底浮起,引動他心神搖曳。
楊姝啊......
“權柄?”
一個又一個立在他身前的前輩修士被他輕易甩在身後,一個又一個同輩被他折服,心悅誠服地站在他座下,聽他號令行事。
“力量?”
他每一出手,必有劍影裂天,天地為他的力量震顫,眾生因他的力量驚懼仰慕,他真正站在景浩界世界的巔峰之上,將自己的名號刻入景浩界的曆史裡,曆萬萬年不易。
“還是......所有?”
所有的畫麵在他心底重疊串聯,集結成那些他最熟悉的記憶。這些記憶在他眼前流轉,畫麵中的人一個個向他看來。
那些人見得他,先是麵色一喜,隨即向著他行禮,稱呼他,“劍主。”
楊姝站在那些人的最前方,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
左天行腳步就要一動,但到底......他還是穩穩站住了。
“......不。”
一個嘶啞得根本聽不清的音節從他唇齒間擠出,落在這個小小的禪院裡。
淨涪心魔身還捧著他的那盞茶,麵上卻沒了那些或淺薄或深刻的表情,隻有一派漠然。
細看過去,不像是心魔身,而更像是淨涪本尊。
可此刻執掌淨涪肉身的,確實是淨涪心魔身不假。
“不是......”
淨涪心魔身聽著左天行那含糊的語言,忽然笑了一下,“是嗎?”
這一個不代表任何意味的問題之後,淨涪心魔身就像是沒了興致,直接抓住左天行,要逼問他心底最真實的答案,“那麼,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是......
左天行也不知怎麼想的,本能地抓住了這個問題,就像落水之前最後抓住的那根繩索,不停地去問他自己。
一遍沒有答案,那就去問第二遍,第二遍還是沒有答論,那就第三遍,第四遍......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所有站立在他麵前的人影都在消隱淡去,包括巧笑倩兮的楊姝,隻有一道人影,輕易取代了他們的位置,站在了左天行眼前。
他出現得無聲無息,就像他本來就在那裡一樣。
被自己逼問得太久,左天行的眼神都有些模糊了,他下意識地看見那道人影,頓時愣了一下,當即就眯著眼睛去細看。
他想真正看清楚那個人影,包括他的麵容、動作......
但事實上,在他看向那個人影,將那個人影模模糊糊地映入眼睛裡的時候,那道人影一下子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