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 你若真的在意, 你就彆那樣氣你師父啊......”
楊元覺什麼都沒說,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 那目光裡表現出來的意味,一下子就讓淨涪及安元和看出來了。
可是,我還是更喜歡有起伏有波瀾的日子啊。那平坦得一眼就讓人看到儘頭,連驚喜都可以想象得到的生活......
楊元覺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一時之間, 淨涪與安元和都不免為任子實感到頭疼, 同時又很是慶幸。
幸好,幸好他們的徒弟不是這個樣子的,不然他們都不知道要怎麼教導才好。
說笑了一陣之後,淨涪便與楊元覺及安元和兩位好友道彆,收起了手上銅鏡。
將銅鏡仔細放回隨身褡褳的時候,淨涪不經意看了一眼頭上天空,發現方才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綿密雲層已經散了, 仍自露出一片乾淨澄碧的天穹。
又有微風帶了淺淡的花香從遠方翩躚而來, 在淨涪麵上、耳邊輕撫而過。
這些來去自如又不曾留下太多痕跡的東西這會兒竟隱隱待上了幾分安撫的意味。
淨涪微微笑了一下, 仍自閉了眼睛, 倚著樹乾而坐,淺淺養神。
識海世界裡, 心魔身閉目拿起了暗土世界的權柄。但隻過得了一會兒, 他便睜開眼睛來,將景浩界目前各方的動態與佛身及淨涪本尊簡單說道了一遍。
‘既然要更改計劃,那我們就先將小地府的事情弄妥了吧。’心魔身隻字不提沈安茹及程沛, 隻是直接提出了他自己的建議,‘就目前各方的情況來看,我提議先到無邊竹海走一趟。’
目前道門那邊左天行正在快速接掌權柄,可就算再快,也需要一個時間整合,而現在,就是左天行整合道門所需要的時間。淨涪倘若真找上門去,不是說做不成事,但也必定會是事倍功半。
魔門那邊也是一般的情形。魔門那邊的血洗還在繼續。不過看情況,天魔宗對魔門的血洗也已快到了極限。而一旦觸及這個極限,就是這場魔門大清洗到達尾聲的時候。
既然如此,他們還不如暫且將這兩邊擱置,略等一等,先去拿下無邊竹海那邊。
‘無邊竹海......’心魔身笑了一下,‘看在那本話本的份上,無邊竹海裡的異竹應該不會太難應付。’
心魔身所說的話本,實不是景浩界的尋常話本,而是當年無執童子降臨景浩界時候道主交給他的話本。
本尊略想一想,看向了佛身。
這件事,既已決定了交由佛身來解決,那麼自然就該由佛身來拿主意。
他隻需要一個結果。
佛身沒有考慮太久,當即就點了頭,應道,‘可以。’
‘嗯。’心魔身應了一聲,對佛身甩甩手,親自送了佛身一程。
佛身也不以為意,出了識海世界就睜開眼睛,和五色幼鹿吩咐了幾句之後,就自顧站起身,去尋淨音。
五色幼鹿本來趴在謝景瑜的屋子裡,看著謝景瑜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地收拾東西,心情顯然很是高興。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淨涪的聲音卻冷不丁從它耳邊響起,聽得它臉色都垮了下來。
謝景瑜本來還沒有發現的,但後來轉了幾圈,視線不經意瞥過五色幼鹿,也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什麼了。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來到五色幼鹿麵前,蹲下身來看它,“師弟,發生什麼事了?”
五色幼鹿仍然不怎麼高興,也沒什麼心思搭理他。
謝景瑜並不生氣,他想了想,乾脆就坐在了五色幼鹿身邊,看了五色幼鹿一陣,問它道,“所以,是師父那邊又改了主意了麼?”
他稍稍想一想,覺得也就隻有這個原因了。
聽到謝景瑜提起淨涪,五色幼鹿方才有了反應。
它萎萎地看了一眼謝景瑜,低鳴一聲,“呦?”
謝景瑜跟五色幼鹿近來都在一塊待著,很輕易就領會了五色幼鹿的意思。
“你問我怎麼知道的?”謝景瑜哈哈笑了一陣,“是你表現得太明顯了,我猜的。”
他說完,又道,“所以,果然是師父那邊麼?”
五色幼鹿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低鳴了一聲,“呦。”
謝景瑜托著下腮坐了一陣,忽然轉頭看它,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那你這段時間不是要跟著我了?”
五色幼鹿很有些不明所以,但它仿佛已經猜到了什麼地看著謝景瑜。
果然,謝景瑜見五色幼鹿那般模樣,麵上那幅浮誇的表情直接就垮了下來,“好不容易能甩開了你,沒想到,沒想到......”
說到這裡,謝景瑜甚至還捂了麵做出個大哭狀,“師父啊,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五色幼鹿重重地噴了一口氣,直接轉過腦袋去,懶得看謝景瑜的表演。
謝景瑜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觀眾,表演了一陣之後,他抬起袖子很認真地擦了兩個眼眶,換了一副大義凜然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神態,“沒辦法了,既然師父將你扔給我,我也不好忤逆師父。這樣......”
他很自然地又轉換成了勉為其難的態度,要來跟五色幼鹿約法三章。
“你跟我和大師兄一起回去可以,可你得答應下麵幾條約定。”
五色幼鹿仍然沒去看謝景瑜,隻由得他自己表演,可在謝景瑜滔滔不絕地跟它細說那些他自己擬出來的三章四則的時候,五色幼鹿的耳朵還是豎了起來,連頭上鹿角都往側旁隱隱壓了一下。
顯然,它也是聽得很認真的。
謝景瑜多看了五色幼鹿幾眼,確定它已然散去了那些不太好的心情,麵上也飛快地閃過了些許笑意。可即便如此,他為五色幼鹿擬定的三章四則還是沒有丁點縮減。
他們師兄弟兩人玩鬨的時候,淨涪也隻往那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仍自去尋淨音。
淨音仍然很忙。
他身邊條案上堆成山巒般的卷宗已經被一個個小沙彌抱下去了,可同時,又還有一個個小沙彌將另一堆卷宗壓到那已經空置的條案,很快又將條案填滿了,重新堆砌起一條更高更遠的山脈。
淨音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看著那些卷宗的眼神也沒有分毫波動,隻一麵問道還有多少,一麵吩咐道將這些卷宗分發下去,讓各處堂閣給料理了。
連淨涪都很是等了一陣,才等到這內室裡隻剩下淨音一人。
淨音對淨涪的到來全無所覺,直到淨涪將收斂得圓滿無漏的氣息放出,方才引起了淨音的注意。
可即便如此,淨音也沒有抬頭,隻問道,“師弟?”
淨涪應了一聲,“是我,師兄。”
淨音抽空看了他一眼,隨手將手中剛剛抽出來的卷宗打開,“你出關了?”
淨音不知道淨涪那九日其實是睡著了一直沒醒,現在看他神元氣足,還以為他是剛出關呢。
淨涪也沒跟淨音細說,甚至還直接點頭應了。
在他睡醒之後,他也是小小地閉關過一回的,所以他也沒說謊不是?
淨涪點頭點得理直氣壯,淨音也沒細看,直接就信了,還笑問道,“你過來見我,是想出寺去了?”
淨音的思路也確實不慢,縱然手頭上還有許多許多卷宗等待他查閱批複,他還是很快猜到了淨涪的來意。
既然他已經猜到了淨涪的來意,那麼淨涪所以會出寺去的原因,他也很快就想通了。
淨涪點點頭,也不隱瞞淨音,“是。我打算先去一趟竹海。”
“竹海?”淨音沉吟得一下,很快便點頭了,“這倒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道門和魔門那邊還亂著,該等它們稍稍穩定一下再說。”
他這般說著,卻也是很快將手上看到了一半的卷宗放下,起身自條案後頭轉出,又拉開了旁邊案桌的一個抽屜,從裡麵翻出兩個玉簡,拿著它們轉到淨涪麵前,一並遞給了淨涪。
“這個是道門當前最新的情報,這個是魔門那邊的,”淨音見淨涪接了,才重新回到條案後頭坐下,仍自拿起他方才放下的卷宗,“你好好看看,也好方便你行事。”
淨涪雖然很確定妙音寺的這些情報還沒有心魔身通過暗土世界權柄收集的情報來得準確周全,卻沒有推托,直接就將那兩個玉簡收起,跟淨音道謝。
淨音卻是抬頭瞥了他一眼,“這有什麼。你忙完小地府的事情之後,若還記得早些回來,幫我分攤分攤這些,我才要謝你呢。”
他說到這裡,目光又在他那堆滿了卷宗的條案上掃過,示意一樣看向淨涪。
淨涪隻笑笑,道,“師兄能者多勞,這些事情,師弟相信必定為難不了師兄的!”
淨音聽得,險些就要接一句‘我很為難’的話。但他忍下了,隻搖搖頭,心累地瞪了淨涪一眼,竟抽了一隻手出來對著大門的方向擺了擺,趕人。
淨涪對著淨音拉開嘴角笑了笑,“那行,師兄我就走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淨涪像是想起了什麼,又道,“師兄,你師弟我近來出寺奔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可我還有三個弟子......”
淨音聽了這兩句話,已經知道淨涪接下來是想要交代他什麼了。
他稍稍喘了口氣,截住了淨涪的話頭,應道,“行了,我會幫你看著他們的。”
淨音頓了一頓,又問道,“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他們,是要準備參加今年的皈依禮?”
淨涪點頭。
“那沒有多少時間了。”淨音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方才又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淨涪,“你就不等一等?”
倘若謝景瑜及皇甫明欞沒有在之前就已經正式拜入了淨涪門下,那還好說,不過是兩個記名弟子而已,淨涪在不在都無關緊要。可現下不同了,他們是淨涪的正式弟子,若淨涪仍然缺席的話,下麵的一眾小沙彌們怕是會誤會。
這大概會影響到謝景瑜和皇甫明欞......
淨音想了想自家師弟在妙音寺裡的威望,又難得抽空想象了一下,當即就清去了那點猶疑,做出了另一個更準確的判斷。
不,是一定會。
淨涪卻是答道,“我會趕回來。”
淨音從卷宗裡抽出視線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也行。”
淨音搖搖頭,卻已經很順手地抽了擺在筆架上的毛筆,沾了朱砂,飛快地在卷宗上提筆批複。
淨涪也難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卻格外利索地轉身就走。
他迅速地在妙音寺幾個堂口中轉了一遍,便已辦妥了一應手續,出了妙音寺,一路去往景浩界中央的無邊竹海。
淨涪動作不快不滿,可即便如此,他抵達無邊竹海時候,也不過僅僅用去了三天的時間。
他穿過混沌之地,站在竹海邊上往那茫茫的竹海看了一陣,隨意走到一株綠竹前,抬手敲了敲竹竿。
這不是無邊竹海的規矩,不過是淨涪隨意而為的動作而已。
可即便如此,待到淨涪停下手來的時候,還是有一道意誌從竹海深處升起,往這邊看了一眼。
見得是他,那道意誌似乎也驚了一下,低聲與竹海裡的同伴說了什麼。
淨涪也不著急,隻是靜靜地在竹海前等著。
“誰?”一株異竹仿佛也是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問道。
“是淨涪。”那最早發現淨涪的異竹就答道,“妙音寺的那位淨涪和尚。”
“是來了我們竹海兩次,又得了我們竹海道主青眼的那位妙音寺淨涪和尚?”
那異竹還自耐心地答道,“是。”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最早發現淨涪的那株異竹還是有些不安,“我們彆在這裡商量了,先拿出個主意來吧?那淨涪和尚可就在竹海外麵等著呢。他方才注意到我了......”
已經知道他來了,卻又好一陣子都沒有個人出麵,就直接將人晾在那裡。就算是異竹,一向不太在乎人修的禮儀,也覺得很不合適。
竹海裡的這些異竹被同伴這麼一提醒,也很快反應過來了,枝葉亂擺,竹竿前後起伏。
“快,快開了竹海接人!”
“對對對,快開竹海,彆讓淨涪和尚真以為我們晾著他......”
那最早發現淨涪的異竹很是鬆了一口氣,直接收了本體,顯化身形,“我去接人。”
他說完,又團團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拿了主意道,“你們快將竹主的竹屋收拾出來,我們在那裡招待他。”
他們讓淨涪和尚等了這麼一陣,已是失禮,後麵必得以貴客禮相待,才能稍稍彌補回來。
沒有異竹抗議,各各收了本體,顯化出身形,落向竹屋那邊,為招待淨涪做準備。
當年竹主雖然隨著道主離開,但還是很擔憂竹海裡麵的同伴,不僅僅將自家居住了多年的竹屋留了下來,還特意在竹海裡留了許多大陣。說實話,單憑這些大陣,便是淨涪想要強闖,也得吃些苦頭。
換句話說,竹海裡的這些異竹們其實很有底氣,不必如此小心。
可......
誰讓這會兒來訪又被他們怠慢了的,是淨涪呢?
是那個很得竹海道主看重的淨涪呢!
淨涪見先前那異竹的意誌一下子消失,竹海裡悄無動靜,隻得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裡,也不甚在意,隻隨意地打量著周遭。
竹海的麵積比起上次他來的時候,其實還是縮小了幾百裡的,可即便如此,竹海裡的綠竹依舊蒼碧高挺。顯然景浩界的這一場魔劫縱然改變了竹海的地形,對它們的日常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倒是無邊竹海之外的混沌之地,卻是真真隨著竹海麵積的縮減而同時內外擴張,較之早先時候還要更混亂許多。
不過正如混沌之地的變化對竹海裡的凡竹乃至異竹無甚影響一樣,景浩界各處的混亂也少有出現在淨涪麵前,妨礙到淨涪的。
這便是世界對他的庇護......
淨涪暗自感歎了一聲。
也沒讓淨涪一個人在外間站多久,很快,淨涪麵前的綠竹就紛紛移了位置,在淨涪麵前讓出了一條通道。
通道那邊,有身穿綠袍、頭插竹簪的青年修士正向他走來。
不知是走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還是到得這個時候才發現,那異竹竟在半道上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淨涪。
淨涪也不驚訝,隻垂手站在原地,微笑著看他。
那異竹頓了一頓,雖然沒能悉數收斂了自己麵上漏出的破綻,還是繼續端住了態度,來到淨涪麵前,有模有樣地合掌一禮,“竹海文和,見過淨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