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但凡還有些其他的可能,老叟都不可能這麼坦誠。
老叟望定畫像之外麵上隱著一點若有若無說不明白其中意味笑容的淨涪心魔身,將自己的籌碼明白說來。
“作為交換,我這些年鑽研的陣道心得,一點不漏,全都叫給你。”
他說著,隨意地一甩衣袖。
老叟身邊的背景驟然變化,換做一個和他現下所在的這個藏書樓一般無二的書樓,書樓中擺放著一棟一棟的書架,書架上滿滿當當的都是典籍書紙,哪怕淨涪不曾細數,隻這般粗粗地掃一眼,也已然能夠確定畫中書樓的藏書並不比畫外這藏書樓的藏書少。
甚至還要多。
淨涪心魔身看了一眼畫像裡的那些書籍,揚起了唇角,“前輩倒是好心思。”
也不知是在感歎畫中那擺滿了畫中一整個書樓的心得,還是說他將自己的這些心得收在自己寄放殘魂的畫像中的心思巧妙,又或是說他拿這些心得來打動淨涪自己的這一步做得很妙......
這句話實在意味悠長,老叟不過粗粗一品,就抓住了這個小子的兩三個意思。
老叟不想去細究這個小子話裡都是些什麼意味,他隻是一個殘魂而已,如何還要擔起這樣的重任?
他索性隻拿住了表麵上的意思。
“不過是覺得這樣乾等著沒有什麼意思,所以拿來打發時間而已......也就隻得這些了......”
老叟說著說著,麵上也顯出了幾分眷戀。
說起來,還真是這些書典陪著他走過這麼多年的,真要將它們送出去,老叟自己心裡都很是不舍。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奸猾小子背後站著的那個陣修造詣不凡,而且看著也有自己的巧思,這些心得落到那陣修小輩手裡,也不算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說不得,這些心得還能煥發出更耀眼奪目的光彩呢?
老叟這般想著,麵上的眷戀也就慢慢的淡了。
不過他很快收拾了麵上表情,重新轉了目光來看著畫像外的淨涪心魔身,“如何,換嗎?”
淨涪心魔身目光本正打量著那畫像中的許多書典,一直沒有轉眼來看老叟,此刻聽得老叟問他,他才答道,“能送一部書典來讓我看看嗎?”
這是心動了,但要驗貨?
老叟心下一喜,都不曾去質疑淨涪這個隻拿著現成陣盤、破陣錐行走的小輩到底有沒有這個眼力,便走到了一個書架前,將其中一部書典從書架抽出,轉手遞向淨涪。
老叟將書典從畫像中遞出來的那一瞬,淨涪敏銳地察覺到了畫像與洞府之間有什麼東西開始共鳴,而隨著這股共鳴的出現,那部原本隻是畫像中一部分的書典竟多了幾分真實。
淨涪頓了一頓,才伸手去接。
他的手仿佛穿過了什麼,但等他將手收回來的時候,他也真的抓住了一部不厚不薄的書典。
淨涪看了看那部書典,麵上不動,很自然地將書典收到眼前,翻開書典去看裡麵的內容。
淨涪看得很是認真,等他翻完最後一頁,他一麵合上書頁,一麵抬頭望向老叟,“前輩所說的心得,是包括你身邊的那些嗎?”
老叟點頭,“沒錯。”
淨涪指出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前輩是否太過於慷慨了?”
“算不上。”老叟搖頭,但他也知道,如果不給這個小子一個合理的解釋,隻怕他們之間還算和諧的交流,就會瞬間變成另一種局麵,“起碼比起小子你為沉桑界天地做的這些,算不得什麼?”
淨涪聽見,眯起了眼睛。
老叟坦蕩地看著淨涪,任由他打量。
“我很好奇,”淨涪將目光收了回來,“這方世界的天地意誌似乎幫著我遮掩了,前輩又不曾離開過洞府,如何就能如此清楚我曾經做過了什麼呢?”
他這樣說著,卻也將手上拿著的那部書籍放到了畫像前麵的案幾上。
老叟笑了笑,仍然事無巨細地跟淨涪解釋。
這本就是最快取信這些奸猾家夥的方法,老叟心裡清楚得很,自然就不會有任何遮瞞。
“確實,沉桑界天地意誌幫著小子你遮掩了天機,你身上也似乎有些遮掩,輕易讓人看不出些什麼來。”
就算是天仙境界之上的那些玄仙大尊也一樣。
“但小子你彆忘了,我那小弟子身上,就留有你贈送出來的緣法,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先前的那些因果,才能如此輕易了卻的不是嗎?”
“嗯。”淨涪平平穩穩地應了一聲,卻很快又笑開,他側了半邊臉過來,原本就帶著些肆意的雙眼陡然變得陰沉,“但你就真的能肯定我做這些事情,不是惡意?”
那雙眼睛瞬間陰沉下去不說,還有絲絲縷縷淡灰色的霧氣在淨涪周身湧動環繞,將他的身形都遮掩了去。
立在那淡灰色霧氣的淨涪一下子變得影影綽綽的,看著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一時不防的老叟也著實被嚇了個正著。
他愣在了畫像裡,麵容都變得強硬木楞。
淨涪又說道,“前輩,晚輩我對那忽然爆發出心魔意蘊的秘境墓穴......也很有興趣啊......”
便是老叟,看見麵前這個仿佛變了個模樣的淨涪,再聽見淨涪的話,心裡都開始惴惴起來。
莫不是......真像這也走心魔一道的小子說的那樣吧?他也是要打那墓穴的主意?
老叟臉上的紅潤漸漸褪去,一點點地化作紙白。
他為什麼偏就那麼巧,救下了他的小弟子,給了他小弟子一段緣法與庇護呢?
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師門這一脈跟那個秘境墓穴的陣禁有關係,所以才特意安排的?
他那小弟子年紀太小,遠未到正式入道的時候,他跟我師門這一脈的緣法應該也是遠不到顯現的時候,這小子怎麼可能會知道他那小弟子未來的修途......
所以,假的吧?
老叟心安了一瞬,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
不對,這小子背後站著一位陣道造詣非常不錯的修士,推演天機在那樣精通陣道、善借天地之力的陣道大家來說,本就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現在沉桑界天地裡的天機又非常的清晰。憑這小子與沉桑界天地意誌的勾連,再有一位陣道大家搭手,他們想要知道我們這一脈的傳承,委實不難......
可是,這個修行心魔一道的小子,他這般千辛萬苦地找上門來,先在他麵前表露誠意,引他自動現身,又拿捏住了他的小弟子......他做了這麼多,到底是想要得到些什麼?!
老叟越是往深裡想,越是覺得麵前這個奸猾小子心思叵測,謀算甚多,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你到底......”
他說道這裡,忽然停了下來,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不是他自己發現了他那些揣測裡的漏洞,而是站在畫像之外的淨涪自個收了周身纏繞著的淡灰色魔氣,眼底也在須臾間恢複成了他最初踏足這洞府時候的模樣。
老叟麵色忽紅忽白,變化無常,倒是讓淨涪也很是開了一番眼界。
‘沒想到已經寄存在自身畫像裡的殘魂,居然也仍然有這樣活躍的心思,也難怪他在畫像裡寄存了那麼多年,還能再弄出一個藏書樓的陣道心得......’
心魔身閒閒地與佛身點評了這麼一番。
佛身收回望著沉桑界天地那邊的目光,頗有些無言,‘你很得意?’
‘並不。’心魔身否認,‘隻是嘗試了一些小法門,覺得很有意思而已。’
心魔身這樣坦然地否認了,佛身就會順理成章地信了他嗎?
開玩笑。
但佛身也沒追著心魔身這一點不放,他抬了一手,揭過這件事。
‘畢竟修為有所突破了,哪怕無意而為,你不曾收斂自身氣機,也很容易影響彆人,更何況......’
更何況你還是有意嘗試。
佛身頓了一頓,將那半句話略過,才繼續說道,‘這前輩雖然有畫像護持,有在畫像中布下層層手段防範,但他也隻是一抹殘魂而已......’
心魔身全不以為意,他點點頭,‘我當然知道。’
佛身覷了他一眼,懶得理會他的一點惡趣味,隻乾脆地直接問道,‘現在看來,這畫像裡的陣修確實對那秘境墓穴有所了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心魔身甚是認真地想了想,佛身以為能從心魔身那邊聽到什麼高見,但沒想到心魔身給他的答複隻有無比簡單的四個字。
‘不怎麼辦。’
佛身一時被噎住了。
心魔身倒是很高興。
不過他麵上不顯分毫,隻在腔調中添了幾分疏懶,‘我們頂多就是能在這裡得到幾個秘聞而已,對於我們想要的,還是沒有什麼助益。’
佛身沉默了下來。
確實如心魔身所說,就算他們在這洞府主人口中得到了什麼機要,對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還是沒什麼幫助。
他們還是不能進入秘境墓穴去,達成他們最初想要來這片天地的目的--去窺見佛家法門和心魔一脈法門之間的生滅相克之道。
也就不能幫助他們更細致地掌控自身的力量,同樣不能為他們的修行指明方向。
哪怕算上這洞府未來的繼承人,他們也還是不能給予他更重要的信息,讓他能夠窺見遠處、更遠處、再遠處的棋路,好讓他有更多的回旋餘地,不能。
都不能。
既然如此,這洞府主人師傳一脈到底牽涉到了什麼,於他又有多少關係呢?
佛身也被心魔身的疏懶感染了,莫名的生出了幾分倦怠。
但很快,佛身眉心印堂處就有一點金色佛光浮現,其中一朵金菠蘿花若隱若現。
這金菠蘿花不過浮現了一瞬,又很快遮掩了去。可即便如此,也足夠佛身從心魔身那邊的渲染掙脫出來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