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不知道,縱是這支線香看著再尋常不過,但能在這會兒被淨涪拿出來叫他收下的,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平常東西。
它絕對大有來曆,甚至用處不凡,會是能逆轉局勢的東西。
淨涪心魔身笑了笑,道,“我還有。”
安元和搖頭,“有也絕對不多。”
淨涪心魔身不理會他,隻將手中的線香拋過去,“這是觀自在尊者予我的。”
或許是因著淨涪心魔身在這裡提到了觀自在尊者的名號,安元和也罷,鐘、溫、孫三位大劍修也罷,在這一刻,仿佛能看到一位在某處清淨勝境中轉眼看來的菩薩。
他們看不清那位菩薩的麵容,卻能看見祂的目光,柔和且悲憫。
淨涪三身也在同時察覺到了這位尊者的目光,三身同時肅立,默然合掌,低頭作禮。
觀自在尊者隻往這邊看了一眼,就已經明了此間發生的中中。
祂似是笑了笑,又對著淨涪三身豎掌,微微闔首。這般回得一禮後,尊者方才將目光收回來了。
這浮屠劍塚裡,沒有誰看見觀自在尊者對淨涪三身的回禮,但任是這裡的誰,都能察覺到觀自在尊者目光的離去。
那瞬間鋪展開去又在頃刻間收斂的慈悲意蘊,實在是再直白不過的提醒了。
待到觀自在尊者目光遠去以後,鐘、溫、孫三位大劍修方才挺直先前半彎下去的腰身,無言且複雜地看著那邊的淨涪心魔身。
任是這三位大劍修心情如何複雜,也著實比不上這會兒的安元和。安元和沉默地站在那裡,看看麵前安靜懸浮的線香,又看看對麵的淨涪心魔身,欲言又止。
淨涪心魔身看他這模樣,受不了地抖了抖身體,“尊者都沒有反對,它就是你的了。你且收了它吧,再這樣磨磨唧唧的,還是不是劍修啊你?”
安元和還是沒有動作。
淨涪心魔身搖搖頭,竟是不管他了,直接轉身就往那白茫茫的前方走去。
安元和還待要叫住他,但淨涪心魔身才剛邁出一步去呢,直接就消失在他麵前了。
莫說人影,便是他的氣機安元和都再尋不到了。
這不是那條通道的緣故。這條通道雖是借了浮屠劍塚的力量,能護持住通行的人,不被外界察知。
但也正是因著借了浮屠劍塚的力量,所以這中防護基本上是對外不對內的。尤其安元和還是浮屠劍宗弟子,而淨涪心魔身隻是客人,這通道就更是不會幫著淨涪心魔身在安元和麵前遮掩了。
是淨涪心魔身。
是淨涪心魔身自己催動了手段。
溫宏看了愣在那裡的安元和一眼,微微垂了垂眼瞼,就要細察淨涪心魔身的位置。
但他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在他起意催動神識時候,淨涪心魔身已然越過通道進入玄光界去了。
鐘墨、孫榮陽兩人眼見著溫宏無功而返,又對視了一眼,便要開始推算淨涪心魔身的去處。
他們確實是劍修不錯,但在浮屠劍塚裡枯守這麼多年,在練劍之餘,為了劍宗未來的發展,他們也很是費了一番心力去研究劍道以外的東西。
這其中,便包括了推衍一道。
儘管還是不甚精通,但也能派上些用場了。
鐘墨、孫榮陽兩位大劍修原本以為這回應也是能順利得到結果。哪怕淨涪法師已經完成自身時空閉環,具備一絲大羅本質,但他現在的修為境界實在不夠看,攔不住他們的。
而且他們也沒有惡意,隻是想要簡單地推算一些淨涪法師的行蹤而已。
可鐘墨、孫榮陽兩位大劍修各自嘗試了一回,卻都遇到了些阻礙。
這阻礙是不如何薄弱,但也著實不強,但凡他們用心,還是能夠破開這一層阻攔的,然而這會兒,鐘墨、孫榮陽兩位大劍修卻是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孫榮陽抬眼看向鐘墨時候,果然就見鐘墨也正在慢慢睜開眼睛來。
孫榮陽於是就笑了一下。
鐘墨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將麵前占卜用的銅錢收入袖袋裡。
孫榮陽的目光還是沒有轉開。
鐘墨等了一等,到底問道,“怎麼,你有話要說?”
孫榮陽笑著搖了搖頭,但片刻後,他又點了點頭。
鐘墨看他一眼,“有話便直說,磨磨唧唧的,不似個劍修。”
聽見鐘墨這話,孫榮陽一時控製不住,麵上笑容竟又更扯得遠了些去。
鐘墨的眼神漸漸發涼。
“咳。”孫榮陽連忙清了清嗓音,正式道,“師兄,我等不如,還是罷了吧?”
鐘墨不看他,垂了眼瞼下來,“罷了便罷了,反正我等也隻是些老不死的。人家年輕人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這些早就該隨本尊一道沉入永劫之地的家夥,何必非要惹人煩。我等要再多做些什麼,說不得那小子還會再做出些什麼來。”
孫榮陽聽著,既有些想笑,又有些發澀。
因著心情實在複雜,他一時也沉默了下來。他其實亦是清楚,今日裡的這一出,既是安元和給淨涪法師這個好友的交代,也是他對他們這三人,尤其是他與師兄的抗議。
他在對他們說不。
更何況就似師兄說的那般,若他們再多做點什麼,說不定下一回那小子就不隻是拋卻玄光界這個無比合適的地方,另外再給自己尋找試劍、磨劍地點那般簡單了。或許......
或許安元和他還會撇開他們重立浮屠劍宗。
但倘若隻是這般的話,其實也還算是好的了。怕就怕安元和他會選擇連同整個浮屠劍宗都給割舍了的話......
儘管安元和已接下他們浮屠劍宗的傳承,基本上與他們浮屠劍宗再扯不開關係。可這諸天寰宇裡,很多事情都是沒有絕對的。
隻要願意支付代價,一切因果都可以償還。同樣,隻要能舍得下,硬得了心腸,任何牽扯都可以被斬斷。
這諸天寰宇如斯廣袤,哪裡就真的沒有過傳承之人破門而出的先例呢?
鐘墨仍自在座上端坐,不說話,也不看人。
孫榮陽整理了心情,又重新掛上笑道,“我看不僅僅是安元和,就連淨涪法師他,似是對我等的做法,也不甚認同......”
鐘墨沒有說話。
孫榮陽卻知道這位師兄其實是在聽著的,是以他又道,“雖然我等看著是無法重現昔年舊事了,但說不得放手由安元和他自己去做的話,還會給我浮屠劍宗帶來另一中可能呢。”
孫榮陽這般說了,鐘墨方才接了一句,他道,“現今到底不比當年......我本也沒想著真的能夠重現昔年舊事。”
孫榮陽笑了笑。
這話他是真信的。
昔年旃檀功德佛......
雖然旃檀功德佛最後到底生生忍了下來,但這淨涪法師不是旃檀功德佛不說,他們浮屠劍宗更不是昔年落子的佛、道、天庭、妖族這等巨擘,日後的清淨智慧如來真要計較起來,隻憑安元和他與清淨智慧如來的交情,他們很難逃得過清算。
更何況,便是安元和這位弟子也不站在他們這一邊,且反應著實激烈。
“既是事不可為,那便不為了,且隻看他們到底能鬨出些什麼動靜來。”鐘墨最後道。
孫榮陽也是默然點頭。
鐘墨、孫榮陽這邊既是妥協了,便不強拖著,直接便傳音與暫且還沒有徹底離開的溫宏說了兩句。
溫宏聽罷,看了看站了片刻後到底抬手摘下那支線香的安元和一眼,轉頭對正殿方向點了點頭。
這便是應下了。
浮屠劍宗那三位大劍修的反應及最後的態度,淨涪心魔身並不如何在意。但作為催動了茂竹的那一個,幾乎是在鐘墨與孫榮陽動手推算他動向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
淨涪心魔身腳下不停,卻是暗自往識海世界裡看了一眼,便要開口說話。
隻是在他真正開口之前,被茂竹阻攔下來的其中兩道他相對熟悉的氣機卻在靜默一瞬後,就悄然退走,卻是完全沒有要強硬突破茂竹這層障礙,再度窺探到淨涪心魔身動向的意思。
饒是心魔身,都被他們這個動作弄得頓了一頓。
佛身察覺到心魔身這邊的異樣,通過識海世界轉了目光來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心魔身這般動作的原因。
他笑著歎道,‘他們能收手,也算是一件好事。畢竟是元和所承接下來的浮屠劍宗的祖師......’
不是誰,都能為著宗門道統堅持這麼多年的。尤其是這三位大劍修還不是本尊,而隻是化身,這又更難得了些。
心魔身沉默得一瞬,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堅持些什麼。
就似佛身所說的那樣,鐘、溫、孫三位大劍修畢竟是安元和所承接浮屠劍宗道統的祖師,在某中程度上,這三位大劍修也是安元和需要照料的長者。三位劍修對浮屠劍宗有大功,作為浮屠劍宗的傳承者,安元和其實是需要厚待他們的。
先前安元和那般容忍,除了這一回外,做法都相對委婉,也有這樣的一層緣故在。
如今三位大劍修能放下先前他們種中的謀算,淨涪三身是不大在意,但對於安元和來說,卻著實是一件好事。
而且,除去他們三位大劍修與安元和相互間的情分以外,就今日裡的這件事,其實還證明著安元和與浮屠劍宗那三位大劍修的關係有了逆轉的傾向。
畢竟就先前來說,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上,因著修為、地位等中中緣故,安元和是切切實實地落在下風的。安元和自身的修行也罷,浮屠劍宗的諸事也罷,先前的安元和基本沒有說話的地方,都是鐘、溫、孫三位大劍修怎麼說事情就怎麼定下來。
但現在不同了。
現在,起碼鐘、溫、孫這三位大劍修會記得在下一次做出決定時候,得考慮一下安元和的態度,甚至是詢問一下安元和的意見。
雖則這中程度的改變,還是沒辦法讓安元和徹底掌控浮屠劍宗這艘老船,可這已是一個開始,是安元和正式成為浮屠劍宗弟子乃至是傳承之人的開始。
接下浮屠劍宗的傳承,並不單單隻是承接浮屠劍宗遺存以及所剩氣運那麼簡單的,安元和的路,也還長著呢。
隻是這都需要他自己一步步走過去,淨涪三身頂多就是似今日這般幫著推一把,卻不能做得更多了。更何況,淨涪三身自己也有他的事情去做,著實不甚清閒。
便是現在的他們,尤其是心魔身,也仍然在支撐著茂竹,好讓它能承受住那自諸天寰宇各處一波接著一波浪潮般湧過來的推算力量。
茂竹確在這方麵有些能力,但就如淨涪三身先前所想的那般,想要單純倚靠茂竹的力量就將心魔身從那些有心人的目光中摘出去,實在是異想天開。
便是現在,有淨涪心魔身支持,茂竹也仍舊如同破傘一般,處處漏洞。
那些推算力量帶著他們主人的氣機在茂竹舒展的枝葉與靈機上衝撞過去,又撞上淨涪三身自發的保護,最後撕開所有攔在他們麵前的遮護,將淨涪三身的諸般種中儘數窺視過去。
淨涪心魔身一麵扶持著茂竹,一麵承受著那些力量的衝擊與冒犯,卻不見怒火,反而在識海世界裡笑得越發肆意與張揚。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他還饒有興致地計算著,直到得後頭他都數不過來了就索性拋開這份心思,隻著力去接引那些突破茂竹後的出現的氣機。
有些他著實捕捉不住的,淨涪心魔身似乎也大度地並不去計較,隻掃過一個眼風過去,便且罷了。
至於那些連察覺都不會被他察覺的氣機,心魔身此時也似乎全不放在心上,很有些隨他們去的意思。
佛身也似心魔身一般承受著,說來這樣的待遇,除了先前待在浮屠劍塚裡的心魔身,他與淨涪本尊兩人卻是早早就在享受了。這時間甚至還要追溯到他們從那場秘術中清醒過來的那一刻。
心魔身也是想到了,他簡單尋了個方向,再不停留,往遠方掠去,也往識海世界裡與佛身及本尊算賬。
‘你們既是一直這樣的情況,先前為什麼不提醒我?’
淨涪本尊隻瞥了他一眼,便仍似無事人一般收回目光,倒是佛身將話接了過來。
他麵上難得地帶上了一絲不甚友好的笑容,‘當然是為著讓你也體會體會我等的遭遇啊。畢竟都是淨涪麼,我等都是這般毫無預兆就承受下來了,你若是得了提醒,豈非很不公平?’
心魔身憋了憋氣,到底是承了淨涪本尊與佛身讓出茂竹的情,沒有緊抓了這件事不放,輕易轉移了話題去。
畢竟儘管佛身與本尊先前沒有提起茂竹的事情,其實也有幾分是不願打草驚蛇的緣故,但也是有開始便要將茂竹留給他的計較在。
‘他們到底要推算到什麼時候?’心魔身笑容可掬地問道。
淨涪本尊這才願意搭理他,‘約莫一日以後,他們應是就會消停許多了。’
佛身也接話道,‘說來,若不是為著你今日從浮屠劍塚裡出來,我與本尊也不會又遇上這樣的事情。’
畢竟推算這回事麼,若是推算對象一時沒有大的動作,負責推算的人在得到一次結果以後便會停下來了,不再繼續。
所以心魔身也知道佛身這話其實還真的沒有說錯,甚至沒有誇大。
但他還是相當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了一句,‘可我也不能一直逗留在浮屠劍塚裡啊。而且......’
他頓了一頓,又道,‘這事兒不能怪我吧。他們想要推算我等的動靜,那麼不論是你還是本尊,沒有動作便罷了,一旦有了動作,他們還是會尋上門來的啊。’
‘你也好,本尊也罷......’提到本尊的時候,心魔身還是小心地往本尊的方向瞥了一眼,才道,‘總不會一直這般安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