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陸家大哥(1 / 2)

陸珣或許是世間最不講理的病人, 夜裡溜出去想殺個你死我活, 白天上跳下竄更不老實。

上一秒還與貓在角落裡觀賞螞蟻搬家, 下一秒得知兄妹兩個要出門,二話不說丟開玩伴。

他瘦骨晃蕩,正兒八經把破布鞋給穿好, 已經算是極給麵子。

很大一隻往你麵前一站, 就是‘你們彆想偷偷丟下我’的姿態。不管阿汀如何強調病人需要休息,他不為所動。

大寫的說也說不通, 勸又勸不動, 趕還不好趕,非常的難辦。

連足智多謀的哥哥都在他惡騰騰的注視下, 攤手表示無奈。阿汀輸的徹底, 隻好妥協。

“不要亂跑哦。”阿汀覺得自己像操心的老母親。

宋敬冬比較覺得阿汀像牽著大型狼狗的小姑娘, 沒多少力氣,一不小心就會被扯出去十萬八千裡的那種。

“不要隨便抓人,也不要咬人哦。”

他學著妹妹的軟糯的語氣,笑眯眯的樣子很欠揍。

果然就被陸珣賞一個滿含輕蔑的眼角。

將家門掩好, 三人就這樣走出院子,一路上碰見不少人。

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 農村的清早再熱鬨不過。

公雞爭先恐後地咯咯叫喚,大白鵝一群一群往水裡趕。大人們穿著水靴,有的在田裡埋頭苦乾, 有的肩挑扁擔, 一晃一晃地走在路邊。

河邊永遠不缺洗衣服的婦女, 眼尖瞧見俊朗的宋敬冬,每個非要招呼幾句。

隨口問的:“冬子起這麼早,往哪兒去啊?”

拉關係的:“中午來姨家吃個飯不?”

打趣的:“冬子在外頭上半年大學,越來越俊了,有沒有漂亮姑娘給你遞情書啊?”

宋敬冬一一地回:沒事去河頭溜達兩圈,買點菜。

家裡有妹妹在,飯菜也足,下回家裡沒好吃的再厚臉皮去蹭飯吃。

情書有,這漂亮不漂亮的好像也就一回事,壓根比不得姨你們半點。不然根本用不著她們送情書,他先寫個十封八封的,哄到一個算一個嘛。

他笑起來很潔淨,兩隻酒窩充滿少年氣,聲線溫溫吐字清晰。

在懷春的姑娘家看來,宋敬冬如同書裡走出來的鄰家哥哥。彆說能不能嫁作夫婿,但凡得他一句含笑的‘表妹’、‘堂妹’,夢裡也能笑出聲來。

於婦女們而言,日複一日的農活家務事無趣至極,村裡男人粗俗又直白,小子們光曉得調皮搗蛋。再沒有像冬子這樣看著就賞心悅目,說話又好聽又實誠的人物。

因此喜愛得緊。

“就你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婦女說得不以為然,麵上是帶笑的:“去河頭幫姨帶瓶醬油來,前兩天給台風刮摔了,把我給心疼壞了。”

“碎碎平安嘛。”

宋敬冬邊說邊記下來。

說起賞心悅目,宋家阿汀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之前小丫頭眼睛長在頭頂上,婦女們常常被她翻白眼,久而久之便不待見她。近來阿汀明事很多,大夥兒便也好聲好氣打招呼。

正要玩笑幾句,冷不防看見兄妹後頭的陸小子,河邊驟然鴉雀無聲。

像青天白日撞見鬼。

還是大搖大擺不怕灰飛煙滅的修羅惡鬼一隻。

瞧瞧這妖異的眼睛,在太陽底下亮堂得厲害。

再瞧瞧這一臉凶相,上輩子鐵定犯下不少殺孽的!

她們不約而同往後退了點,心存畏懼,還犯奇怪:這野小子來無影去無蹤的,但向來不在白天出沒。今個兒做什麼跑出來嚇人?

有知情的出來咕噥:陸小子前天下午和大龍爸狠狠鬥了一架,大半夜被宋家父子拉去縣城醫院看病去了。看這架勢,保不準被小屋收下。

收下做什麼?

當半個兒子使喚唄,管口飯的事兒,不虧。

這林雪春就是算盤打得精明,彆被這玩意兒反咬一口就成。

紛紛點頭。

村裡婦女大多對林雪春羨慕嫉妒恨,逮住機會私下總要說道幾句。誰讓她男人老實,兒女又樣貌出色,猶如淤泥裡生生開出的一朵花,把她們全給比下去了?

聽說宋於秋不光工錢全交,早兩年還幫著媳婦兒洗衣服!

這世上哪有男人乾家務事的理呢?

她們眼紅得厲害,現在自然存著看笑話的念頭。

兄妹隱約明白她們的心思,陸珣聽不分明也看不分明。光是她們酸裡酸氣的神色不討他的喜歡,他便故意往前走兩步,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珠一個個瞪過去。

心虛的婦女被弄得渾身不自在,一退再退,差點一頭摔進河裡去。

“陸珣。”

阿汀放任他玩了一通才去拉他,朝婦女們點點頭,又沿著路走了。

女人們猶在指指點點,“你們看著沒?這阿汀膽子大的呀,把他給拉走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有仨小孩,親得跟什麼似的。”

“行了,你管那麼多呢?”當然也有人皺眉反譏:“人能壓住野小子,那是人有能耐,輪不到你在這兒犯嘴賤。”

“話又不是這麼說的……”

本事不本事的,彆忘了家家戶戶要給這小子出口糧。這下全進宋家小屋的口袋,誰曉得他們私吞多少?

老村長也在意這小子。過兩天回村來,要是知道他們一家人接納小子了,十有**要給他們送補貼。樁樁件件算起來,不少便宜能占。

那人不耐煩地打斷:“有本事你自個兒去,你敢去招那小子不?”

女人抬頭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陸珣的眼。

他對她齜開一口森白的牙,而後緩緩拉起嘴角,笑得猙獰。

“這小畜生……”

女人囁囁,腳板不自覺地一挪,還真‘噗通’一聲滾進水裡去。

頓時慌張失措大喊救命,引得兄妹倆疑惑地回頭。

陸珣往阿汀麵前一站。

彆看他肉不多,偏偏骨架大,漫不經心把她擋個嚴嚴實實,半點不讓她瞧。

“怎麼了?”

阿汀隻能去問哥哥。

宋敬冬摩挲下巴,“就是……自作自受之類的。”

然後破天荒給陸珣比出一個大拇指:“乾得好。”

誰要你誇?

陸珣看都不看他一眼,手裡老實巴交地抱著一盆軟土,裡頭埋著三隻人參。

*

推開古香古色的雕花大門,阿汀剛探進一個小腦袋。還沒來得及開口,裡頭撥算盤的年輕夥計一抬頭,便擰眉凶道:“這不是給你們玩的地兒,趕緊滾出去!”

阿汀被他吼得一愣,不過門又被宋敬冬推開了些。

個頭最小的阿汀還是走進去了,軟聲問:“這裡是中藥堂,你是學徒對嗎?”

學習中藥草知識,傳承中醫行當至少要擁有三樣東西:耐心,細心與真心。

不能一概而論地說‘凶巴巴的人肯定學不好中醫’,不過這樣毛躁粗魯的夥計,即使在外公麵前跪三天三夜,他的確不肯收下的。

“是啊。”

小夥計應了一聲。

麵前的小姑娘紮兩條小辮,眉梢眼角溫溫軟軟的,帶著一股子罕見的恬靜。衣裳舊的,顏色被曬得素掉,但打扮乾淨妥帖,尋不出半點毛病。

她安靜站在這兒,比動輒大吼大叫的他有學徒樣子多了……

領會到阿汀的言下之意,小夥計乾咳一聲,麵上浮現些許尷尬。

“附近老有小孩跑進來玩鬨,昨天還把草藥弄亂了,害我被師傅一頓批……”

難為情地解釋兩句,又覺著自己在找借口。他咬咬牙,乾脆低頭道歉:“是我對不住,不該衝你吼的。”

阿汀擺擺手:“沒關係。”

“小妹妹你有什麼事?看病還是……”望見後頭冒出來的陸珣,人高馬大的小夥計也被嚇一跳,楞好久才把自己的話補完:“看病還是抓藥?”

“你們收野人參嗎?”

“野人參?”

鄉下小丫頭識得人參?真的假的?

“真是野人參,收是肯定收的,不過我師傅在後頭熬藥……”

小夥計話間帶著猶豫。

農村人習慣了不要錢的赤腳大夫,一看到中藥堂,便打著赤膊衝進來要他們幫忙看病抓藥。一旦提到錢,立馬翻臉不認人,破口大罵他們心腸黑,坑害老百姓的血汗錢。

聽聞他們收草藥,還有路邊瞎拔草,非要他們高價收下的。

一來二去把他給弄怕了,萬萬不敢在師傅熬藥的節骨眼進去打擾,不然該輪到他收拾包袱滾蛋了。

阿汀動了動鼻子,眼眸微亮:“何首烏?”

“你怎麼知道?”

嚇。

這丫頭怎麼知道師傅正在熬製何首烏?聞出來的?

但藥鋪子裡頭大把大把的草藥,她這鼻子也太靈了,對草藥也太熟了。難道真有兩把功夫?

小夥計立即想出一個招數:“我師傅熬藥不喜歡被打擾,要不你先把人參拿出來讓我瞅瞅?行的話,我就去叫我師傅。”

“好。”

阿汀轉身,兩條細白胳膊接過搪瓷盆子,想放到木櫃上去。

她力氣不大,看著怪費力的,宋敬冬和小夥計同時想搭把手,比不得陸珣動作快。手掌心往盆底一貼,穩穩把它送上櫃麵,再慢悠悠抽回手。

阿汀對他晶瑩地笑了一下。

小夥計:真甜!

宋敬冬:真雞賊!

陸珣再次賞他們一人一個高傲的眼角。

人參虛埋在土裡,阿汀用手掌小心撫開泥土,將三根人參鋪在桌上。小夥計入行不久,望聞問切很遠,還在記背草藥的最初階段。此時一眼看中最前頭的那個人參,驚歎。

個頭大,根莖形如龍爪,漂亮又有意象,正符合國人萬事討彩頭的性子。不誇張地說,這品相裝進紅錦盒子裡,燈一打,有的是人搶著買。

“我去叫我師傅出來!”

小夥計心尖打顫,忙不迭衝到後院去:“師傅師傅,快出來看野人參……”

還是毛毛躁躁的呢。

阿汀乖乖站著等,沒一會兒便見白胡子老大夫走出來,身穿褂布,打扮得素淨而獨特。

他沉得住氣,不太瞧這三個小毛孩子,摸出老花鏡不緊不慢地戴上,迎著光徑直去打量人參。

學徒隻看形,他看得更細心些。

橫紋分明,須長有形,確是野生野長的百年參。

另外兩株年歲短上二十年,品相中上,也是不錯。

“你挖出來的?”

老大夫看向阿汀,稍一皺眉,指著她發現的那支人參說:“這個好,另外兩個尋常。三百塊錢,你願意我就收了。”

三百塊錢啊。

阿汀默默地掰手指算算數。

野生人參估價複雜,涉及、年齡、形狀與重量的綜合因素。百年野參算得天材地寶,在二十一世紀少說有幾十萬到百萬,富豪哄搶的話還能更往上走。

不過那也是後來,人參被大量采挖後,物以稀為貴的抬了價。

擱在現在……這三百多算二十一世紀多少錢?

她小小蹙眉,手指頭豎起來又折下來,有點算不清楚虧賺。

看起來迷糊得可愛。

宋敬冬笑著,“縣城裡還有兩家中藥堂,不然……”

“五百。”

那叫一個當機立斷。

老大夫其實心知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貨,隻是農村的小丫頭片子未必識貨。

老百姓們把錢攥得死死的,真要病嚴重了,寧願去縣城醫院。畢竟中醫的調理性質居多,沒有西醫那手術刀子來得快很準。

把藥鋪開在這兒,圖的便是打民間低價收購草藥。轉手往外倒騰,一來一去賺得輕鬆自在,日後便宜、甚至免費給老百姓看看病未嘗不可。

他看著宋敬冬不好欺瞞的模樣,想了想,“六百,更多沒有了。”

已是天大的數字,頂爸媽兩人加起來,一整年賺的錢。

宋敬冬斂睫也想了想,笑道:“老先生要是有做長久生意的念頭,不如五百五打個折扣做人情。”

“什麼意思?”老大夫心念一動。

“您知道日暮山麼?”

“日暮村?”

“是我們村裡的山,少說三四百年的曆史,花花草草很多,指不定有多少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