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再見(2 / 2)

王君滿肚子疑惑,眼角捕捉到紅通通的糖葫蘆,在地上骨碌碌滾進河裡。不用看阿汀的表情,她明白大事不好了。

忙扯開嗓子大吼:“支書你轉個向!!”

“啥?”

“轉個向!停車也行!!”

“你說的啥?”

風雨吞沒掉聲音,王君著急但束手無策。萬萬沒想到身邊的小丫頭膽大包天,站起身子直接跳了下去。腳腕分明扭到了,身體一斜,差點摔在地上。

“叔你停停!再不停出人命了!!”

“啥?”

“哎呀我的媽呀,我和你說不通了。”

王君氣到抓頭發,隻能生生看著小丫頭爬起來,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瘋了一樣跑出去好遠,以至於司機在後視鏡中瞧見這抹不依不饒的小家夥,猶豫著問:“車後頭有個丫頭追著,咱們要不要停……”

阿汀。

陸珣猛地轉身去看,果然是她,遠遠就能認出是她。

“停!”

他大喊:“停!”

司機不聽他的,他就反手揍人。

兩旁的人手忙腳亂找尋武器。偏篇貓也挑著時間,突然在狹小的後車廂裡發難。

它跑到他們腿上亂抓亂跳,淒厲的慘叫猶如嬰兒啼哭,幾乎刺破耳膜。長毛落在眼睛鼻子裡難受得要命,陸珣又發了狠的提拳頭,打得他們頭暈腦脹。

一時間雞飛狗跳,他們招架不住他啊。

陸珣看出這點,雙腳踩上車墊,瘦長的身體鑽到前頭去,冷不丁掐住陸京佑的脖子。

“停!”

他衝著司機大喊,猶如發了狂的野獸,猶如出鞘的鋒利刀骨。眼中凶光大盛,分明寫著:再不停車,我先掐死他,再讓你跟著陪葬!

“陸……陸……”

司機被嚇得說不出話。

陸京佑閉眼休憩,沒睜開眼睛,對橫亙在脖子上的手無動於衷。純粹覺著這小子爆發力不錯,淡淡說聲停車。

吱——

刹車聲劃破長空,唯獨車門不肯打開。

陸京佑沒睜開眼睛,但精準摁中陸珣的舊傷。他疼了一瞬,便被拋到後麵去,隻能在這該死的鐵盒子裡掙紮扭打,對玻璃拳打腳踢。

徒增傷口與疼痛。

他出不去,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仿佛淪為囚於牢籠的獸,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原地等待,焦急而煩躁。不停盼她過來點再過來點。像上一次,像上上次,像每一次那樣靠近他。

分秒被拉得好漫長,黑壓壓的蒼穹堆積著烏雲,電閃雷鳴閃爍得可怕。他又想起那片山林,那個反胃的男人。以後怎麼辦?

他走了她怎麼辦呢?

劇烈的白光照得萬物黯淡,他總害怕她會害怕,會停下。但她沒有,渺小的她在浩大的天地中不停的跑,越跑越近,左腳彆扭,頭發軟塌塌黏在臉上。

“陸珣。”

她跑到麵前來了。

大睜著眼睛,不停拍窗戶,陸珣陸珣地叫他。

陸京佑微一皺眉,降下小半的車窗,隻讓外頭的眼睛對著裡頭的眼睛。

“陸珣……”她喘著氣兒連聲問:“你要回家了?現在就得走掉嗎?但是糖葫蘆還沒有……”

糖葫蘆。

低頭望見空蕩蕩的雙手,阿汀呆愣片刻,心臟驟然疼了一下。

完了。

她想,全完了。

不知怎的就覺得很多事情被她搞砸了,丟的不僅僅是糖葫蘆,而是更加、更加重要的東西。她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東西,反正身體裡空掉一塊,眼睛立刻變得模糊。

“糖葫蘆被我丟了,對不起。”

她小聲道歉,忍不住掉眼淚,掉得安靜,但很凶。

“我答應給你買的,我還是給哥哥買了,所以給你買兩串……對不起,你是不是生氣了?”

都有點兒語無倫次了。

她的小臉白生生,眼睛紅得可憐。

陸珣也疼了,疼得厲害,生平第一次感到酸澀。他應該抱她,以前有很多機會,可是他把她當成柔弱的小尾巴,當作需要庇護的幼崽,沒往那方麵想過。

如今想了,卻沒辦法抱她。手掌艱難鑽出縫隙,他用指腹輕輕抹過她汪汪的眼睛,指腹粗礪,力道近乎溫柔。

“彆哭。”他低低的說。

“我把糖葫蘆丟了。”

她還是惦記這件事,像做錯事的小孩,手足無措。也因為看清他麵上的傷,握住他破皮帶血的手,五臟六腑翻滾得更厲害。

“疼嗎?”

她哭著問:“他們為什麼打你?你是不是好疼?”

“不疼。“

“彆哭。”

喉結在皮肉下滾動,陸珣組織著為數不多的詞彙哄她:“回家,等我。”

“你很快回來嗎?”她哽咽,眼睫濕漉漉粘在一起。

“很快。”

“多快?”

“快。”

他又說:“回家。”

阿汀固執地搖頭,抓緊他,為數不多的軟乎乎的體溫傳到他身上,更襯出心尖冰冷。

他在騙她,他知道,她也知道,因此誰都不肯鬆手。

“開車。”

陸京佑一聲令下,冷漠無情地車重新啟動,

陸珣。

阿汀。

他麵目想把自己壓縮成薄薄的紙片,順著縫隙逃出去。她不肯放棄地追著,直到車越來越快,她越來越疲憊,他們緊緊握住的手越來越少。

真的拚儘全力了,但最後的指節還是一點點地抽走,猶如沙粒不停漏出縫隙,怎麼止都止不住。

終於還是被徹底分開了。

車迅速遠去,阿汀猶不死心追著。

“阿汀彆跑了!”

“傻丫頭你追車乾什麼?追不上的!”

“快回來!”

彆人勸她她不聽,自顧自在狂風暴雨中奮力奔跑。直到恍惚摔在地上,車消失在儘頭,她沒力氣了。

追不上了。

她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暴雨像石頭砸在身上,頭疼手疼腳也疼,疼得體無完膚。腳腕真的好疼,陸珣這個名字更讓她疼得臉色慘白,攥緊胸口的衣服無聲啜泣。

這個世界好大。

她想。

世界上有那麼多那麼多人,說不定有成千上萬個陸珣。要是他就這樣消失在茫茫人海裡,再也找不到怎麼辦?

黑暗裡咬過她的陸珣,獨自重病的陸珣,不愛喝藥的陸珣,要糖的陸珣。他總是孤傲尖銳,又很心軟彆扭。他曾帶她逃離深淵,也曾拉她衝上山頂看日落。他是天下無雙的陸珣,但她沒能留住他。

為什麼呢?

明明認真讀書了,想到辦法幫家裡賺錢了。分家,上學,樁樁件件落實,接下來不應該平平安安長大了嗎?

是不是她哪裡沒做好?

是不是有地方做得不對?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早知道……

早知道就帶他一起去縣城了,他很想去的,是她自以為是不讓他去的。是她回來太晚了,還把糖葫蘆弄丟了。

糟糕透了。

世界仿佛變成黑白色,阿汀就這樣哭了很久很久。據說王君與村支書拿她沒轍,找來她的全家人。又勸又凶還是沒用,她就是埋頭不給反應。

後來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傻乎乎坐在門檻上發呆。

“他會回來找我們的,他不來找我們,我們也能去找他啊。九月開學哥回北通打探打探,這種車少見,應該很顯眼。”

“彆不開心了,也許是件好事也不一定。”

宋敬冬坐在旁邊安慰她,給她轉讓契書和舊本子。

她抿唇微微的笑,翻開本子靜靜看呀看呀,忍不住捂住臉,再次縮成一團啪嗒啪嗒掉眼淚。

“怎麼了?”

林雪春怒衝衝地大喊:“宋敬冬你說了什麼渾話?!剛好沒半個鐘頭又給你整哭了,我打你出氣得了!!”

“我不知道啊!”宋敬冬無辜抱頭逃跑。

不關哥哥的事。

隻是陸珣在離開前,把三十道題目做完了而已。

答案全對而已。

不是哥哥的錯,媽媽你不要打他。

阿汀想這樣說的,可是咽喉燒灼的厲害,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據說。

據說那天半夜她發了一場高燒,斷斷續續病好久,到九月份開學才好。

全部是據說。

之所以稱為據說,是因為她前世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出生便缺失左心室左心房,被醫生斷定活不過十五。

為了保命,她養成平和性格,很少出現劇烈的情緒起伏。後來常常有人打趣她,說她十五歲那年去縣城看榜,被西高校長花言巧語哄走了,半路在路邊絕望哭了很久,大約怕回家挨打。

阿汀總是笑笑不說話,覺得她們說的她不像她,更像是一場遙遠飄渺的夢,離她太遠太遠。

隔壁的屋子漸漸荒廢,又搬進新鄰居,漸漸熱鬨。寡婦阿香抹去了,她的怪物兒子也消失得乾淨,沒人提及。

少年再沒回來,長大的約定逐漸枯萎腐爛。留下少女獨自成長,慢慢走過春夏秋冬。

世上並沒有誰缺不了誰。

隻是的確有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阿汀經常在想,這個日暮村子裡,真的有過一個叫做陸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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