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要過糖的手(1 / 2)

咚咚。

傍晚時分, 寢室敞開的門扉被敲響, 紮羊角辮的年輕姑娘杵在門外問:“宋千夏, 徐潔, 林代晶在這不?”

被點名的姑娘們分布在左右上下床鋪, 不約而同地露出腦袋,認出班裡的生活委員。

“都在。”

生活委員手拿方格本,上頭大約記著名字。她用鉛筆打了三個小小的勾,邊發布通知:“今晚六點開班會,還是在上回的階梯教室。”

“軍訓快把我累死了,腰酸背痛起不來,誰要費勁兒開班會?”徐潔沒好氣地拒絕:“我不去。”

生活委員瞅她一眼:“徐潔同學,你下午上廁所沒回來過。無故曠訓的事是我、班長還有宋千夏同學幫你圓過去的。看這份上, 麻煩你說話客氣點。”

不管你們幫不幫, 我背後有大靠山, 他需要我辦事,還能下狠手罰我不成?

徐潔心裡犯嘀咕, 但不敢說脫嘴。

轉頭揉揉臉,活動活動麵部肌肉神經。再轉過來就扯開唇角, 來了一個標準八顆牙的笑容,“敬愛的生活委員, 我實在是太疲憊了,太想家了, 太傷心難過了。您看, 能不能看在這個份上, 允許我缺席這次班會?”

“不能。”

“臨時班長也是班長,第一次組織班會就缺席,以後班級紀律你來管?”

生活委員刻板的猶如老院長:“這次的班會主題是‘回望過去,展望未來,攜手建立87級中醫2班的美好明日’。班長特地策劃暢聊環節、遊戲環節,希望你們按時參加。”

“不去行不?”徐潔不死心。

“六點半階梯教室,”

薄薄的方格本猛然合上,合出不容抗拒的氣勢,合出‘不來試試’的威脅。

“要穿軍訓服嗎?還是穿自己的衣服?”林代晶問。

王君坐在床沿晃悠腿:“彆班能湊熱鬨不?”

生活委員先低頭看看方格本,點頭:“沒有要求著裝統一,你隨意。”

再抬頭看看臉生的王同學,搖頭:“彆班不能參加,找你們自己班長組織吧。”

通知完畢,揚長而去,生活習慣良好的生活委員,不忘幫她們帶上門。

王君翻過床欄,湊到阿汀身邊說:“六點半天黑了吧?冬子哥讓你彆出門來著,要不我陪你去教室,隨便找個空教室等你?”

“教室裡蚊子很多的。”

阿汀困得很,溫溫吞吞地揉眼睛,“你彆去了,我找徐潔一起走。”

這話出口沒兩秒,就見徐潔急匆匆爬下梯子換衣服。

“你這就出去了?”王君看時間,時針還沒走到六。

“有事!”

看著徐潔腳底打滑的衝刺出去,王君聳肩,“估計想法子偷懶去了,指望不上她。還是我拿上兩本本子,到隔壁教室練練手得了。”

所謂練手,指的是開始寫。

在沒有更適宜的目標之前,成為知名作家就是她的畢生夢。偏偏這兩年的中文哲學類文科專業,熱門得不得了。得知去年前年的最低錄取分數的時候,她隻想挖坑把自個兒活埋。

去他娘的中文係!

拚死拚活的好好學習,連人家的邊角都夠不上。那時真是覺得天昏地暗,人生沒有光明。

灰心喪氣之餘,差點放棄就學。

好在阿汀掰扯出大片大片自學成才的作家,她咬咬牙,最後決定來見見世麵、碰碰運氣。

如今手頭紙筆都備好了,是她們共同挑選出來的好本子好筆,可謂萬事俱備隻欠下筆。呆在寢室安不下心來,空蕩蕩的教室說不準更有利於創作。

越想越合理,王君一錘定音:“就這樣辦。”

阿汀點點頭,依稀記著行李袋裡被塞了一瓶花露水,下床去拿。

小書呆子尚未開學就沉迷圖書館,宋婷婷也不在。傳聞她下午被男同學搭訕,答應去校外飲食街逛逛,不知真假。

總歸寢室裡隻剩下她們三個,林代晶自床下拖出行李袋,麵上若有所思,手指來回翻弄。反複挑選良久,終於敲定一件圓領的白衣裳,配深紅色的碎花長裙。

又拆開頭發,束起高馬尾,取一條紅帶子綁個蝴蝶結,挺彆致的。

她應該滿意極了,麵上笑容沒下去過。

上鋪的王君對下鋪的阿汀努努嘴,示意她看看林代晶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她們中午鬨了彆扭。

或者稱不上彆扭,頂多打開天窗說亮話。

然而下午軍訓時,林代晶總逮住機會找她道歉,要哭不哭的惹人同情。引得彆的女同學不斷問她,林代晶到底做了什麼錯事,為什麼要認錯,為什麼她不理她?

阿汀就很難解釋清楚。

林代晶不停打探消息,我不喜歡。

這樣的理由足夠真實,卻難以描述出林代晶很多行為,給人帶來的不舒服感。容易被當做小題大做。

怎麼辦?

腦袋裡晃過唯一一次在大屋裡頭吃飯,宋婷婷假裝中暑躲避責罰的一幕。想起哥哥說過,她長得老實,更適合用這個招數。

這並不是值得驕傲的事兒,稱得上秘密殺手鐧,遇上不好對付的情景才用。

比如現在麵對女同學們再三的追問,阿汀便輕輕掩著小腹說:“她經常拿我家跟她家比較,我說這樣不太好。她就不停追著我道歉,說什麼都不管用。”

是麼?

女同學們看看阿汀,滿臉無辜不像說謊。那邊林代晶猶如泫然若泣的林黛玉,也不太像說謊。

“她說過什麼?”

好事同學想探究,到底林看不起宋,還是宋看不上林。

“問過我老家在哪裡,爸媽乾什麼的。也問問我哥今年多大,什麼時候再來學校看我之類的。在寢室裡問的,室友有聽到。”

阿汀轉動腦筋,組織言語:“她說家裡隻有弟弟,羨慕我們兄妹。但我覺得姐弟挺好的,不想她總說這些。”

不算說謊吧?

不算不算。

想到林代晶笑吟吟,見麵不到兩回,口上哥哥、哥哥叫得比親妹妹更黏黏膩膩,更肆無忌憚。阿汀有點兒理直氣壯了,她說的全是實話,隻是經過巧妙的加工。

這叫以牙還牙,非常正義。

“羨慕兄妹,問你爸媽乾嘛?”有同學就奇怪了:“問你哥什麼時候再來?”

那時徐潔還沒溜去廁所,女同學扭頭問她:“徐潔你剛好在這,說說唄?”

近在眼前的室友供取證呢。

“你們沒長腦子的啊?”

徐潔享受著手裡九毛錢的茶葉蛋,語出驚人:“她有名牌皮鞋名牌包,她哥長得俊,又是正經大學生,我家要是破產,我也想當宋千夏她嫂子。說得夠明白了吧?再不明白傻子一個。”

我行我素全然不怕得罪人,聲音嘹亮。不遠處林代晶聽見了,表情一滯,連忙走過來擺手解釋:“那隻是問問,因為……”

她超會說話。

所以阿汀快快得回:“沒關係,我不在意了。你真的不要再道歉了,行嗎?”

接著雙眼一閉,裝暈,不讓她有說話的空當兒。

“教官,宋千夏不行了!”

“她被林代晶道歉逼到不行了你快來看看咯!”

徐潔平地兩聲吼,林代晶莫名其妙被扣罪名,在軍訓完畢回寢室的路上,被同班同學議論她。

“宋千夏她哥是不是高高的,單眼皮,就中午帶著老師突然冒出來的那個?”

“是啊,打掃寢室我看過他,他們兄妹長得可太好了,半點不像鄉下來的。”

因此印象深刻。

“那你說……”女同學低聲問:“林代晶真有那個心思?”

另個女同學笑:“實話告訴你,宋千夏打水那天,我就站在旁邊排隊。她長得好看嘛,我沒忍住多看兩眼,聽了一耳朵的閒話。”

“什麼?”

“林代晶就問啊,你是不是鄉下來的,怎麼沒有鄉下口音。寢室裡男同誌是不是你愛人,是你哥?應該你嫂子來,男同誌做家務沒女同誌利索。”

“宋千夏他哥下樓的時候,她還出門送他,整張臉發光似的,逃不過我火眼金睛。”

“就你眼睛厲害,看到這麼多!”

女同學掩麵笑道:“林代晶真是的,還沒開學淨想著這事,沒羞沒躁的。難怪光圍著宋千夏道歉,不說緣由。羞死了。”

“這就叫做先辦小姑子,再收老爺們。”

兩人說得熱熱鬨鬨,話裡話外滿是嘲弄。畢竟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心氣兒高,誌向大,瞧不上滿腦子‘嫁男人生孩子’的世俗女子。

林代晶在後頭不遠不近跟著,臉色越來越陰沉。

怪她想得太容易!

認為鄉下丫頭徒有脾氣沒有腦子,有意在同學麵前給她擺難關。萬萬沒想到她比想象中更為狡猾,謊話信口來,籠絡徐潔潑她臟水。

真不該莽撞的。

這下八張嘴洗不清,不曉得要費多少力氣挽回。

憤恨的心情持續到傍晚才停歇。

現在有機會穿上新裙子,用上琢磨出來的新發飾。這份姿色並不差,壓過大多女同學綽綽有餘。

林代晶高興了,高興得想去衛生間轉個圈兒,好好欣賞打扮過後的自己。

阿汀靜靜看在眼裡,腦瓜子裡頭蹦出個焉壞的主意。

說來就來。

趁著林代晶進衛生間,她拉上窗簾,脫掉鬆垮的睡衣,套上碎花連衣裙。

烏黑的頭發散著太熱,編成辮子太過孩子氣。稍微考慮了一下,選擇清爽兩塊的丸子頭。

“君兒君兒。”

阿汀雙手搭在床鋪上,踮腳,露出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快看看我!”

罕見的興奮語氣,王君記憶隻有過兩回。上回是河頭中藥鋪子的開張,被小摳門精尋著賺錢的法子。

怎麼了?

低頭看去,不禁訝然張大嘴巴。

她老早知道阿汀好看,奈何這丫頭傻裡傻氣不會打扮,成天穿著爹媽留下的舊衣服,在泥土上草木間晃來晃去。久而久之看慣了,偶爾還是順眼,但很少感到驚豔。

除了今天。

白淨的臉蛋映著融融的燈光,濃黑的眼眸水光瀲灩,天生的靈動多情。她睫毛好長,乖乖巧巧垂著,落下幾分欲語還休的繾綣。眼睫裡頭還藏著一點小小的紅痣,豔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你這有痣啊?”

王君下意識伸手要摸摸,刹那間陸珣的麵貌浮現在眼前,阿汀下意識躲開。

沒有人碰過這裡。

她想起來,隻有陸珣特彆喜歡它。

“好看嗎?”

阿汀提著裙擺自然地轉個圈,按照故事書裡的公主插畫做的。好像記錯具體動作了,變得有點怪模怪樣,惹得王君捧腹大笑。

“就像妖怪一樣。”

頭發全盤上去了,剩幾縷碎發軟軟貼在臉邊,襯出修長的脖頸,弧線美好。小妖怪唇紅齒白,小腿勻稱又直。連涼鞋露出的腳指頭,都是圓圓粉粉的,漂亮得實在過頭了。

王君不得不摸著良心補充:“當然是最好看的妖怪。”

她的比喻總是劍走偏鋒,世間獨有,阿汀笑了”

“怎麼突然穿裙子了?”王君指著衛生間,用氣音說:“你能把她氣死,信不信?”

阿汀湊到她耳邊:“就是要氣她的。”

算是下午的小小報複了。

不過王君脾氣衝的,知曉下午那回事兒,怕是要搬起椅子劈頭蓋臉摔林代晶一臉。阿汀顧慮到這個,沒說。

王君被蒙在鼓中,就誤會阿汀還在記仇中午的事,不由得捏她圓圓的丸子頭,嘖嘖道:“學壞了學壞了,傻子阿汀竟然出陰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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