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寢室裡提及陸珣的名字不太好,阿汀小聲的說:“貓。”
真誠補充:“很大的那個貓。”
“管他大的小的你不是一直都———“
等等。
筆尖狠狠劃過紙麵,劃出一道呆板的直線。話語戛然而止,王君小心取證:“你說的是喵喵喵的貓,還是汪汪汪的貓?”
都不是。
阿汀歪頭趴在手背上,眼睛亮燦燦的:“學校裡的。”
哦。
他娘的神出鬼沒會打架會爭寵,還會溜到女生寢室樓下、醫務室裡頭哄騙小姑娘的那隻貓是吧?
王君故作鎮定:“你剛才問什麼來著?”
“你覺得我喜歡他嗎?”
震驚———!!
麵前仿佛浮現阿汀傻乎乎上門去說我喜歡你的場景。接著陸小子就說好巧我也喜歡你好久了,接著她們開始拉小手走情人路,再接著挑個黃道吉日結大婚————
王君拿筆的手微微顫抖,要說話來著。
忽然啪嗒一聲燈熄了。遠處洗衣房傳來一聲驚呼:熄燈前能不能打個鈴啊?我頭洗一半燈黑了讓我怎麼辦啊?!!
宿管大姨置之不理,上百把鑰匙串成串,掛在腰間拎在手上,上樓便推開520寢室一瞅:“林代晶宋婷婷不在是吧,告訴她們扣學分,初犯明天打兩千字的晚歸報告,晚上八點前交給我,不然上報給老師!”
再看看王君打的小燈,凶道:“熄燈睡覺,把燈給關了,新生軍訓晚上彆瞎折騰!”
“知道了。”
王君收起本子燈筆。沒了燈,眼前全部黑下來,伸出五根手指頭都看不著。但不知怎的,老覺得阿汀那兩隻眼睛在夜裡閃閃發光,寫滿喜歡不喜歡喜歡不喜歡。
這一天果然還是來了。
“阿汀啊。”
尾音拖得長長,摸一把不存在的胡須,王君試圖扮演中擁有大智慧的江湖外的智者。語重心長道:“這事我說不準,彆人也說不準,隻有你自個兒清楚到底喜不喜歡。“
不過越想越不對勁,“前兩天你還說他怪怪的來著,這麼快不怪了??你想清楚點,男人都是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嘴皮子拿來騙人。尤其喜歡挑你這樣傻的最好哄。”
“我不傻。”
阿汀軟聲反駁:“他也不會的。”
“好多年沒見誰說得準啊?”
“不會的。”
小白菜果真向著豬,王君想再多說兩句,門被敲響:“彆說話彆打擾其他同學休息!”
“耳朵貼到門板上了吧她。”
王君留下一句‘遲點說,等她走了再說’,接著扯起被子蓋住肚皮,三分鐘不到便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
阿汀繼續自個兒琢磨。
差不多琢磨了整個下午,模模糊糊得出一個結論,七層的把握。拉著被子蜷縮起來,閉上眼睛繼續想,想到困了,也累得睡過去。
夜裡接連做了一個夢,記不太清楚了。
大約就是陸珣說他好喜歡她,她硬邦邦說她不喜歡他,拒絕。這下大事不好,他生氣了,凶狠問她為什麼半路不要他了。要是半路不要他,當初為什麼要多管閒事來救他。
然後撲上來又舔又咬的。
弄得她血淋淋疼得慌,弄得他自己也褪掉一層皮,遍體鱗傷渾身血腥味,眼裡滿是尖銳的刺。
刺得她心裡更疼。
想說你彆這樣了,我喜歡你就好了嗎?
滿臉褶皺的神婆奶奶,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指尖點著她的額頭,慢悠悠道:小丫頭本來過了天注定的坎兒,要是一時心軟亂說話,可就是自找的坎兒了。
當心緊著說話。
留下這句話就結束了。
光怪陸離一場夢,不知是否稱得上噩夢。
阿汀滿頭汗的醒來,軍訓勞累住身體,累不住腦子私底下轉悠,整個上午陸珣的聲音仍在糾纏。
很謹慎的藏住情緒了,大約沒藏好,徐潔還是瞧出來了,就在食堂排隊時笑話她:“大早上魂兒都飛了,軍姿站完休息了,就她木頭杵在原地一動不動。我看她根本聽不著我們說話。”
王君伸手過來晃,阿汀跟著晃眼珠,徐潔就捧腹大笑:“耳朵用不上了,還好眼睛用的上,還算有救。”
阿汀其實聽了,她們剛剛在討論食堂夥食。
軍訓頭兩天故意給學生下威風,食堂裡統一打菜,半點葷腥見不著。今天恢複成普通樣的夥食,好歹有點排骨、肉末豆角類的菜,不過要交錢交糧票,摳門的很。
輪到他們打菜的時候,林代晶就在隔壁窗口打菜。她整個早上心情都很好,跟班裡擠兌她的不少同學重新說上話了。這時更是笑得誌得意滿,仿佛中了大彩票的喜悅。
對班長位子勢在必得了?
也許除了那封信,還動了彆的手腳?
“你要請我吃飯嗎?”
兩人四目相對,阿汀問的忽然,引來徐潔王君紛紛轉頭過來看,“什麼請吃飯?”
“林代晶同學昨晚在寢室樓下跟我道歉,說想請我吃午飯的。” 阿汀看著她,一派認真:“現在你要請我吃飯了嗎?”
林代晶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昨晚臨時瞎掰的借口,她早忘到天邊去了,誰曉得她會突然發難。且咄咄逼人,整整詢問第三次:“改主意了嗎?那我自己打菜了。”
細致的眉梢眼尾落下來,睫毛長長的覆蓋著眸子,仿佛遭受天大委屈似的。招人疼得不得了,就有人跳出來幫忙,說昨晚的確看到她要請她吃飯。
嗬。
真能裝乖賣巧。
人群中有不少自班的同學,昨晚好不容易拉進的關係。林代晶不想在她們麵前爭吵,隻能狠狠磨了磨牙問:“宋千夏同學,你想吃什麼?”
“肉啊。”
王君忙不迭伸手指點,“那個那個都要。”
又不是請你吃!
張口欲言,徐潔跳出來譏誚:“得了吧,人家一看就不是真心道歉真情請吃飯,你臉皮怎麼這麼厚,要這個要那個的。有二兩白米飯,沒去外麵拔草把你當牛嘴巴問就算不錯了。”
說得林代晶又氣又惱,隻恨自己嘴快,昨晚怎麼不說邀人一塊兒站軍姿沐浴陽光呢?
心不甘情不願的給眼中釘打了滿滿一盒子的米飯肉菜,再看看自個兒鐵盒子裡頭寒磣的飯菜,林代晶隻能安慰自己,當上班長之後,遲早討回這筆債!
付完錢憋著氣兒走了,腳步踩得重重,仿佛恨不得把阿汀一塊兒踩扁在腳底下。
王君對她遠去的背影聳肩,徐潔吐舌頭。三個小姑娘嫌悶熱,找了個門邊有風的地兒坐下。
這長椅還沒坐熱乎,對麵冒出個桃花眼的男同學來,笑嘻嘻招呼道:“小師妹,有點緣分啊,你看我們又見麵了。“
南培又來了。
額頭嘴角還帶著青紫腫塊,笑起來像豬頭。身上套著不合身的軍訓服,怪不得能混進她們的食堂。
“我們去彆的地方吧。”
阿汀要走,他一下摁住她的飯盒不準:“這就不地道了啊。上回師哥嘔心吐血給你作的詩,你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我看你不喜歡那玩意兒,今天給你帶了個彆的。“
口袋裡摸出兩張電影票來,他流裡流氣地抬抬下巴,”今晚六點半的電影,包場特彆涼快。還有外頭新開的唱歌廳,沒去過吧?隻要你好好坐在這兒,晚上我想辦法帶你出去長長見識,怎麼樣?”
我比你有見識的。
我知道手機平板和電腦,說出來怕嚇死你。
這話壓在肚子裡頭沒拿出來,因為師姐說了,這種沒臉沒皮的家夥,給他眼神便是給他機會,還是不理不睬為上。
左右是林代晶花錢買的飯菜,不心疼。小夥伴之間使個眼色,準備拋下這份夥食走人。南培看出她們動作說聲‘彆急著走嘛’,緊接著伸出雞爪子來要抓———
啪。
清晰脆響的一聲,力道非比尋常的大。打得南培抱手哇哇叫,手背迅速變得通紅。
“他娘的又是誰礙老子的事啊?!”
南培咆哮一聲抬起頭來,愣住,臉色變了又變,老半天接不出下句話。
阿汀抬起的手沒用上,默默收回來。倒是身旁落下一條手臂來,掌心半搭在桌沿,張開的手指微微觸碰到她的手肘了。
背後有人,下巴幾乎就靠在她腦瓜子上頭。察覺到這點,阿汀下意識把自己縮小,縮成小小的一團,再仰頭去看他。
依舊是一條冷硬的下巴頦線,薄薄皮膚蓋住形狀分明的喉結,上下滾了滾,耳尖上方冒出一句充滿戾氣的低語:“彆再讓我看到你,我有沒有說過這個?”
出現了———!
貓出現了!
心尖尖顫抖了一下,接著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阿汀眨眨眼,沒辦法看到他的表情與眼神。
應該很恐怖吧。
因為這一大片食堂猛然安靜下來,安靜到詭異,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平和。
而對麵的南培牙關碰撞,猶如爭奇鬥豔的孔雀崽子遇上成年霸王龍。臉紅脖子粗對峙良久,撐不住了,默不作聲把滿屏羽毛收了起來。
端起飯盒鐵青著臉走了出去,特彆慫。
太搞笑了。
不知誰先笑了,像漣漪一樣圈圈蕩出去,食堂裡冒出震耳欲聾的笑聲。甚至有為數不多的男同學起哄,連聲怪叫喊著:“厲害!”
“吵什麼吵,那個同學老實坐下來吃飯!“
維護秩序的教官棒子敲得咣當咣當響,“光嚷嚷頂什麼用,南校區你們男同學能不能出息點?對麵跑到你們地盤來欺負女同學,你們慫巴巴躲著在乾什麼?是不是男人,還有沒有血性了?”
“好好打起精神軍訓,鍛煉體魄,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就有你們英雄救美的份兒了懂不懂?!”
“女同學也是,注重團結精神!胳膊大腿嗓子都給練好了,遇上壞人響亮亮喊一聲,一方有難八方幫。幫不過再跑,總好過白白被占便宜,是不是這個理兒?!”
教官提著腰帶說大話的樣子逗死了,同學們是是是的點頭,是是是的大笑。破天荒的生出一點軍訓樂趣來了。
陸珣鬆開手。
阿汀回頭看他,隻見他不緊不慢打了份飯菜,繞了一小圈,霸占了南培方才耍流氓的座位 ———她的正對麵。
這一排同學突然安靜如雞,不動聲色挪遠了點,仿佛躲避洪水猛獸。
畢竟學校裡頭的女同學,偏愛斯文有內涵的知識青年。對這類凶神惡煞容易發火動手的男人,她們覺得野蠻,簡直避之如洪水猛獸。
阿汀沒動,忍不住抬頭看一眼他漂亮修長的手。
是啊喜歡。
四個字就壞心眼的鑽進耳朵裡。
看一眼他光潔的下巴。
是啊喜歡。
再看看薄削唇角,還是喜歡喜歡喜歡的沒完沒了。
耳朵又燙又癢,她伸手摸了摸,揉了揉,再垂下稠密的眼睫細嚼慢咽。隻是時不時轉動眼珠看一眼,自以為動作小,沒被任何人發現。
實際上就是隻掩耳盜鈴的小烏龜,耳朵紅紅的,紅得理直氣壯還坦蕩蕩的。
是啊喜歡。
她不厭其煩看了十幾眼,它不厭其煩的重複十多遍,彼此好像終於建立了一點點的熟悉感,心跳平穩很多,總算能安心吃飯了。
阿汀抬頭看他最後一次,沒想到他在守株待兔。
太狡詐了,於是一下子被他牢牢抓住,困在化不開的墨黑眼珠裡,猶如沉進一片深邃的海。
“偷看我乾什麼?”他聲音裡有點兒天生的冷,不刻意軟化,便透出不近人情的意思來。
仿佛還在記仇。
“沒有偷看。”
阿汀輕聲給他糾正:“就是看看。”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沒有偷。
啪嗒一聲。
左邊王君的筷子掉了。
是麼?
陸陸珣微微眯眼:“那你接著看。”
我準了。
又是啪嗒一聲。
右邊徐潔的湯匙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