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阿宋夜攤(2 / 2)

其他人紛紛附和:“宋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 他們改了稱呼,稱呼裡頭的敬重感不改。阿汀沒好意思問名字搭關係,隻應了聲,讓他們管自己,彆理她一個蹭飯的。

短發姑娘就笑:“哪兒是你蹭我們的飯,明明是我們蹭你的麵子。”還起身招呼,“難得碰麵想敬杯酒,不知道宋小姐肯不肯接?”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緊張,手也有點不自在。阿汀很快明白過來,所謂敬酒不隻是敬酒,而是針對上次在廚房裡的一番言論,借機給她道歉,想知道她願不願意接受。

還發現另一件事:在場七人六個男,傳說中的春梅不在其中。不知是被調走了,還是真的被開除了。

“宋小姐?” 短發姑娘又喊。

阿汀回過神來,對她笑:“我去拿個杯子。”

她不是為難人的性子,人家真心認錯,她就願意給台階。隻是人還沒起來,陸珣直接拉著她,示意她用他的杯。

杯裡有橙黃色的液體在流動,細小的氣泡冒出。

阿汀說謝謝,不料他手一轉,直接把酒倒進自己的碗裡。隻給她一個空的杯,“酒不是什麼好東西,有我碰就夠了,你彆沾邊。”

冷冰冰的話一出,帳篷裡頓時是心驚肉跳的靜。

個個屏氣凝神,暗自揣度陸珣的意思,揣出千百層,隻有一個核心不變:短發曾經冒犯小老板娘,小老板娘這關輕鬆過了,背後還有老板把這關兒,看樣子難過。

當事人臉色蒼白。

眼珠時不時轉向陸珣,但他僅僅垂著睫毛,骨節分明的手指撥開兩個螃蟹殼,慢悠悠在紙巾上滾兩個來回。擦淨了,再放到小姑娘盤子裡去。

從頭到尾不給她一點臉色,一絲的餘地。以至於她乾巴巴舉著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後悔死自己一時口快,更後悔自己為春梅打抱不平時,大咧咧說了句:不就是得罪了老板娘麼?有什麼了不得?

那時他給她解釋了拋棄春梅的原因,沒多責怪。原來記到現在來表態:沒錯,得罪老板娘了不得,我就這樣讓你下不了台。

沒有情麵沒有寬容,管你姓張姓李乾多少年,陸老板的規矩就是規矩。

短發姑娘不在乎出糗,隻擔心下了飯桌丟工作。原先說好今年乾得好,陸珣會幫她把鄉下小兒子戶口遷到北通來的,這事泡湯就全完了。

怎麼辦?

她臉上表情一變再變,越變越難看。阿汀看在眼裡,往杯裡倒了半杯水,歉意的笑笑:“我不會喝酒,能拿白開水替一下嗎?”

“宋、宋小姐。”

閃閃亮的大台階擺在眼前,短發姑娘激動地走了聲,“能,當然能。”

兩個杯子碰了碰,兩人坐下。小姑娘碗裡盤裡不聲不響堆了好多東西,她輕聲說自己吃不完,不要再放彆的東西了。

陸珣端了一碗水煮蝦放在她手邊,好整以暇:“蝦也不要?”

阿汀如臨大敵地抿唇,細眉皺來皺去,最終抵不住誘惑地吐出一個字:“要。”

陸珣笑了,慢條斯理給她剝。

眾人心口一鬆,僵滯的氣氛驟然活了過來。

再二十分鐘,又來一桌六人,隔壁紅帳篷坐滿了。林雪春順道到他們這邊問問菜的味道怎麼樣,合不合胃口。

哪兒敢說不好?

七個人爭前恐後地稱好,尤其光頭桌一拍,說這菜滋味妙絕了,頂呱呱。老板娘好看嗓門亮,整個攤子無可挑剔,儘早賺足本錢開店去,保準客人源源不斷,錢滾滾而來,一下子開他個十家八家阿宋連鎖大排檔。

“數你嘴皮子精!”

林雪春今晚紅光滿麵,被他說得高興,一盤燜拍黃瓜兩碗酒上了桌,“不管誰使喚你們來的,反正你們就是這攤子上頭一個客人,送酒送小菜。”

這邊誇老板娘大方,那邊紅帳篷紛紛起哄:”老板娘,我這兒能不能送個小菜哇?”

“多點酒菜,你給我賺頭我給你小菜。”林雪春說著,突然聽到那邊一聲尖叫,青年人手足無措地喊:“老板娘,你、你這兒子不管好,怎麼往人碗裡搶東西呢?”

哈?

宋家就一個兒子,擱家裡洗碗呢。

隻見一個桌子高的小兔崽子,左手握著一隻啤酒鴨的大腿,另一隻手捏著筷子,在熱騰騰的炒年糕中戳來攪去。

林雪春氣勢洶洶過去揪他領子,五指扣著腦袋扭過來一看——

真他娘是那沒家教的小毛孩子,誌寶!

章程程生來被批煞星,這輩子隻能有一個兒子。婆家原先不曉得這層,還奇怪章女子樣貌歸醜,但屁股很大,看起來很能生養。怎麼娘家聘禮要得這樣少?

後來有人說漏嘴,婆家跑到娘家鬨離婚鬨聘禮,拿回不少值錢貨。自此章家封家老死不相往來,章程程夾在兩頭不受待見,倒是肚皮裡出來的孩子生得好,幾乎被寵上了天。

那孩子自是誌寶。

誌是誌向遠大的誌,寶是心肝小寶的寶。誌寶在家脾氣大,連寵愛他的爺爺奶奶都敢踢。反正家裡沒人打他罰他,隻會說他力道大、口齒伶俐,日後定有作為。

一來二去,再好的苗子都養成小霸王。

彆看誌寶白白瘦瘦,其實最大的愛好是吃。

半個月前往外婆家走了一趟,他被宋家豬蹄勾了心肺,回家後總是念念不忘,胃口一落千丈。

不過掉了半斤秤,爺爺奶奶頓時急成火鍋上的螞蟻,派出兒子帶孫子再去外婆家看看,究竟是什麼個玩意兒害誌寶如此魂不守舍。

來得不巧,今晚宋家沒人。

誌寶對著黑洞洞的房屋大吵大鬨,親爸哄不住,敲門喊章程程出來哄。誌寶要的是宋家的肉,不是爸媽的哄,一轉身跑到街上,竟然聞到了自個兒魂牽夢縈的香味。

阿宋夜攤四個大字寫在小招牌上,誌寶認不得字,卻認得壞女人的背影,準沒錯!

這下高興了,他跑到小情侶桌子邊上看兩秒,直接伸手進人家盤裡抓肉。其動作之大膽,神態之理直氣壯皆使小情侶震驚,下意識誤會成老板家的小孩,才敢乾這種事。

臉都氣紅了,他們皺著眉找林雪春討說法,“老板娘,這菜上來沒兩分鐘就被你兒子弄壞了,你看怎麼辦吧!”

“放心,這菜不算你們的賬。”

林雪春手一揚,將一盤香味四溢的啤酒鴨倒進剩菜桶裡。喊著宋於秋重燒一盤,再喊阿汀給客人送盤小菜,緊接就說:“老娘可生不出這偷雞摸狗的兒子!”

一把拽過誌寶,她捏圓他的嘴巴,要他把嘴裡的東西都給吐出來。

誌寶合不攏嘴,手腳胡亂踢蹬著,壞女人之類的罵詞張口就來。這回竟還有了新詞,什麼□□、下賤、爛屁股都曉得罵。

阿宋夜攤瞬間圍滿了人,封家夫妻倆依稀聽到誌寶的聲音。費儘千辛萬苦擠到一半,就見林雪春做出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菜刀擺在誌寶眼前,狠狠一下剁掉新鮮的鴨頭,鴨血噴濺出來十厘米。林雪春拿到菜刀對著他,冷笑:“我數十下,再不吐出來,我就讓你跟這鴨一塊下鍋!”

菜刀掄得威風凜凜,鴨頭咕嚕嚕滾腳下。

誌寶沒見過這幅架勢,張嘴哇一下吐出所有鴨肉骨頭,接著就來老一套 —— 嚎啕大哭,喊爺爺叫奶奶要把壞女人扔上油鍋煎死。皮揭了做毯子,肉切了喂狗,眼珠都要挖出來給他們家門口的小鳥吃。

字字用勁兒很足,聽得人毛骨悚然。

林雪春叉著腰滿不在乎,沒留意到阿汀什麼時候端起了泡臟碗的水盆,嘩一下潑了誌寶大半個身子。油膩膩的菜葉、剩米碎骨頭都在裡頭了。

誌寶甩了甩腦袋,猛一下掙脫了束縛,哇哇大叫著要去搶菜刀。

陸珣摸著口袋裡隨身攜帶的折疊刀,腳一伸,絆得他撲通摔在地上,再不求功與名地收了回來。

誌寶終於意識到敵人有好多個,不敢動了。徑直趴在地上用方言大喊:“爸!媽!賤女人還有個小賤貨打我!你們快來救我,打死她們!”

後麵還有一串很地道很難聽的話,侮辱性質很重。

林雪春聽不來北通話,抬頭問:“小兔崽子說得什麼?誰能給我說說?”

沒人敢說。

唯獨陸珣低頭看他。碎發壓著眉弓,一雙狹長細眸藏在陰影裡,使得旁人猜不透他是用什麼眼神看著這個棘手的小孩。

看雜草看死人的眼神,沒人知道。

隻聽他平緩低沉地說:“求饒呢。”

“這就求饒了?”林雪春不信的,“說了那麼一大串,都是求饒?你彆仗著老娘聽不懂,就給我胡說八道啊?”

陸珣想了想:“還說你們好看。”

明擺著胡說,眾人笑,林雪春也樂了,“怎麼個好看法?”

這有點為難陸珣了。

“比他媽長得好看,比他全家好看。”

漫不經心地胡扯著,陸珣轉過去看憋笑的阿汀,順勢道:“大的好看,小的更好看。”

“切。”

真能趁機說好話。

林雪春好氣好笑,一菜刀卡在砧板上,腳尖碰碰誌寶的手:“老娘四十七歲的人,說話憑良心。有沒有你全家好看不曉得,當真你這麼不成器的小玩意兒,砍了我的腦袋都教不出。”

“林姐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封家夫妻倆死活擠過來了。

章程程淚眼汪汪,衝過來摟住兒子上看下看,仰頭哭道:“林姐,我敬你年紀大喊聲姐,你怎麼總是欺負孩子呢?要是對我有、有什麼不舒坦的,你直說就是了,彆衝著孩子來啊。”

封一行生得白淨文弱,抹著汗應和:“你們幾個大人合起夥兒來對付小孩,多不合適。”

又是這套。

林雪春呸一口:“來我家裡搶豬蹄不夠,還敢來我攤子搗亂。你這兒子年紀不大,嘴巴臟得很。他那一串一串的大家夥兒都聽著。你倒是說說,你們兩個誰教的?”

湊熱鬨的人忙不迭點頭:“是忒臟,大人說那些話都害臊。你們夫妻倆怎麼帶娃娃的?“

章程程不說話了,封一行假惺惺解釋:“誌寶白天到外麵玩,許是被彆的壞小孩帶了。小孩說話算不得數,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這菜我付錢就是了。彆難為孩子。”

“什麼算不得數?孩子說話就不算了?”

林雪春一招手,喚著三個小姑娘:“你們過來,肚子裡有什麼難聽的都給我說!狠狠說他們!”

徐潔張口就來:“老妖婆心眼多,生個兒子養成屎,又臟又臭惡心人,給我擦鞋我還嫌。”

王君撓撓頭:“狗娘養的雜種?”

輪到阿汀了。

她還真說不來臟話,小時候在孤兒院學過,後來被外公管得嚴,全給戒了。

這會兒瞅瞅陸珣,瞅瞅章程程,隻好另辟蹊徑說:“媽,你的確比他媽長得好看。”

這是應著陸珣的隨口翻譯呢。

周邊哄堂大笑,章程程已是渾身發抖。偏林雪春來了一句:“都是十八歲大的小丫頭,還沒嫁人,說話算不得數。”

或許為了彌補酒後的暴力形象,封一行清醒時脾氣非常的好,非常的斯文。被人指著鼻子罵了也不生氣,頗有涵養地彎腰道歉。

又說:“林姐你看,孩子們來去扯平了,這事我們就當揭過去了。以後我們管好我們的,你管好你的,行不行?”

管個屁。

林雪春翻著白眼,不說話了。

因為她行走江湖多年的,一眼看看出封一行這人沒有吵嘴的餘地。猶如力氣打在棉花上,白費力氣罷了。

再說生意還要做,她沒空兒繼續掰扯,直接提出要求:“人家小年青上我這兒好好吃著飯,被你兒子嚇住了。我要你兒子去鞠躬道歉,人家說沒事了,再給我賠十碗菜錢,這事就過去了。”

“十碗,你這不是……”

“程程。”

封一行勸住她。摸了摸兒子的頭,不知嘀咕了什麼,誌寶眼珠子亂瞟,說了聲對不起。

倆小年青不想鬨事,隨口應了。

封一行掏錢賠菜,眼看著那一家三口牽起手要走。這邊一盤新的啤酒鴨新鮮出鍋,誌寶甩了爸媽的手又衝了過來。

抓起一塊鴨肉想跑,但太燙了,放射性鬆了手。

滾燙的一小塊好死不死落在貓肚皮上,它可是動物屆的正宗小霸王,聞著陌生的味兒,撲上去就狠狠撓了兩把。

誌寶哇一下哭了,臉上多三道血印子。

封家夫妻眼一紅,作勢要抓貓。

貓三跳兩跳上了陸珣的肩膀,尾巴勾著他的脖子在耳邊咕嚕咕嚕直叫,活像小孩告狀。

“我討厭這貓!它抓我!”

誌寶聲嘶力竭地嚎叫:“爸!你快弄死它!!”

不等陸珣發話,帳篷裡光頭站了起來。

局勢頓時繃得很緊,堪稱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