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坎兒(1)(1 / 2)

林雪春今個兒心情不錯。

大清早逛兩圈百貨商店, 兜裡毛角花得乾乾淨淨,換來兩條手臂掛滿的大包小包。回家一屁股坐在軟沙發上,邊哼歌邊拆得愉快。

衣褲裙子該掛的掛, 深棕色亮閃閃的漆皮鞋該擺就擺。整個下午她就像是穿上紅舞鞋的老姑娘, 風風火火來,風風火火去, 一頭燙成波浪花樣兒的濃密長發在空氣裡晃悠, 彎曲的尾梢漂亮極了。

八百年不肯正眼照鏡子的人,今日居然停下腳步,迎著陽光左右照照起膿的耳垂, 撇嘴撇出七成的滿意。

這哪裡隻是心情好呢?

分明就是肉眼可見的非常好嘛!

阿彪送阿汀學校回來,進門便誇:“嫂子你真是不打扮不知道,打扮起來要人命。瞧這天仙下凡的,難怪宋小姐長得那麼好看!”

阿彪這人輩份喊的很亂。

阿汀是宋小姐, 林雪春差他十歲,喊宋老板娘太遠, 喊老板娘又容易跟小老板娘弄混。

總不能喊姨吧?

眼下喊喊嫂子, 未免有點占陸珣的輩分便宜。好在宋家還沒人想到這層關係上去。

“馬屁拍再好都沒用,我這沒工錢給你領!”

林雪春佯凶一下,眼角瞥見宋於秋從房間裡走出來。雙眼木登登聳拉著,永遠一副沒睡醒、就睡了的木頭樣兒, 天底下沒他上心的事。

不過這會兒見著大變樣的老媳婦——頭發如瀑布般蜿蜒向下, 數不清多少年沒穿過裙子。省傷害抹了點潤膚露, 乾裂的皮膚好很多, 身上還有股清淡的好聞的味道……

宋於秋一動不動定住了。

以為他有話要說,林雪春也定住。

一秒,兩秒,三秒。

朝夕相處的夫妻倆莫名其妙麵對麵站足二十秒,宋於秋嘴裡愣是沒蹦出半個好字。

實在圍觀不下去的阿彪善心大發,揚聲問道:“宋哥,嫂子今天是不是特好看?你都給看傻了?”

宋於秋默不作聲地點頭,點頭。

雙重點頭以表雙重肯定那個意見,有夠傻的。

林雪春不自在地扯扯袖口,隨口道:“擺攤去吧。”

宋於秋低頭看表:“五點。”

五點時間尷尬,大夥兒還在乾活念書或是剛剛結束勞作,沒幾個人在美食街走動。所以他們定在六點左右開攤子,五點半出門還嫌早。

奈何林雪春不為所動,不講道理,張口仨字:“擺攤去!”

好好好,擺擺擺。

宋於秋毫無一家之主的骨氣與地位,轉頭便綁出折疊的桌椅往推車上放。

夫妻倆前後出門,林雪春向來打頭陣。

這回造型不同凡響,剛露頭便引起劉招娣的驚歎:“哎呀,雪春姐燙頭發了?黑亮黑亮真精神,以後我可不敢在你邊上走,免得襯我成黃臉婆。”

“去你的油腔滑調。”

她笑罵,後頭又有女鄰居坐在門口打毛衣,頭都不抬地說:“林雪春逛街不喊上我,這可不夠意思啊。”

對麵出來潑水的女人立刻附和:“自個兒偷偷買裙子,是想把我們都踩在腳底下咯?這林雪春忒有心眼!壞透了!”

“就是!”

“難怪不叫咱們出去!”

“太壞太壞。”

家家戶戶的婦女堪稱抱團姐妹花,合起夥兒來調侃她們裡頭的霸王食人花。林雪春回:“閉嘴吧你們。”

她們偏不閉嘴,紛紛作失落作委屈作怨婦狀,仿佛慘遭負心漢的背叛,唱起戲來很有意思。以至於一條長巷走成花路,光鮮又靚麗。

阿彪陪宋於秋走在後頭,肩扛著木桌子,忽然記起阿汀說過爸媽買戒指的事兒。視線往旁邊往下邊一挪,發現老父親兩隻手空空蕩蕩,還沒帶上愛的戒指?

沒關係。

阿彪推宋於秋去林雪春的身旁,臉不紅心不跳地嚷嚷:“嫂子,宋哥托我問你有沒有給他買點玩意兒呢,他也想打扮打扮。”

“大老爺們打扮個啥勁兒?”

口上如是說著,手卻不知不覺探進口袋,指尖在冰涼涼的邊緣徘徊片刻,最終摸出個素色的銀圈戒指,擱在宋於秋眼皮底下。

“哪來的。”他問。

還能哪來的?

不買來要偷來搶來天上掉下來?

林雪春哼:“路上撿的,給你了。“

宋於秋不置可否,騰出左手,五根手指大小比劃著,最後成功套進中指根部。

“剛好。”

廢話,我還不能知道你手多大,給你買大買小了麼?林雪春小聲叨叨著,結果身邊來了句:“撿的好。”

……蠢木頭。

她無語了,隻大聲警告:“戴好彆整丟了,值錢的!”

“嗯。”

宋於秋瞅瞅她手上一小圈兒,再瞅瞅自己手上,不知怎的忽然覺得這是個標記。

大約十指連心,還有點兒你圈住我手指我又套住你手指那樣標記,讓人細膩的、柔軟的心情。

他垂下眼簾,用大拇指稀罕地摸了摸,借抹汗的動作再往臉上碰了碰。好久才放下來,雙手搭建肩上的帳篷架子。

擺攤準備工作已是熟門熟路,動作無需過腦,三人分分鐘弄出大致的夜攤雛形。

但誰都沒想到,就在林雪春回頭要去取碗筷時,攤子四麵八方忽然冒出好多人。

撐死二十歲出頭,手裡拿著亂七八糟鋼管鐵棍一擁而上。連個開場白都沒有,他們抬手就是一陣乒乒乓乓地亂打亂砸,瞬息將攤子打回原形。

甚至更糟。

阿彪站在冰箱邊上,冰箱貴,他不貴。因此下意識轉身護住進貴的冰箱,替它挨了一下重重的痛擊在肩頭。

宋於秋反應靈敏,仿佛時刻戒備的人,抬起鐵鍋摔中小毛頭的手。

小毛頭痛呼一聲,武器摔落在地被林雪春撿起來,邊敲趕人邊抬高嗓門問:“你們什麼來頭,美味飯館還是狗屎大排檔,本事大了連老娘我的攤子都敢砸?!”

他們不說話,對麵遙遙傳來回應:“你媽的飯館海鮮,我們什麼來頭就得問你家好女婿去了。”

女婿?陸珣?

夫妻倆不自覺的交換過眼神,視線朝前瞧見個花襯衫毛頭小子腳踩死板,嘴裡叼煙說:“誰讓你們倒黴挑他做女婿?他一天沒回來,他惹的事情隻能你們受著咯。”

說著往下跳,拔煙喊:“撤!”

攤上毛小子轉身就跑,林雪春哪兒肯?

“誰準你們走了?回來給老娘交代清楚!”

她當即要撒腿追上去,被阿彪展翅攔住:“消消氣啊嫂子,消消氣。”

“滾開!”她發起火來對誰都沒好語氣。

阿彪仍然攔:“真不能去。鬨完就跑是咱這道上用爛的套子,您彆上趕著往坑裡跳啊是不?”

“那你說怎麼辦?我這攤子怎麼辦?!”

阿彪是陸珣同夥兒,林雪春想到這個,瞪眼睛質問:“那些什麼人?是不是找陸珣的?你認不認識?”

阿彪搖頭,真不認識。

他為陸珣辦事有段日子,雜七雜八大老板接觸不少,始終沒碰過這城市裡頭的地痞小流氓。畢竟人家有眼睛有腦子,除了傻子誰都不會隨意招惹陸家人。那不是自討苦吃?

今天這事來得突兀,古怪,阿彪敏銳意識到不對勁。尤其對方正大光明衝陸珣來找宋家的麻煩,又知道他在外頭辦事……

陸珣這趟南江意義非凡,不擇手段非要把他逼回來的人,除了陸家那幾個爭家產的男女外,彆無他想。

如果阿汀在這,阿彪大可以全麵交代。然而攤上僅剩宋家夫妻倆,他拿不準是否能告訴他們、又大致能說多少。

未免多說多錯,他索性不提,湊過來好聲好氣地賠笑:“生意做大了總有點對頭嘛。咱們攤上賺點小錢都處處礙路找人惦記,何況整個北通的煙酒鐘表市場。”

林雪春表情有些鬆動,阿彪繼續說:“這年頭為賺錢什麼都乾得出來,嫂子您看今天這攤子今晚肯定擺不了了。要不咱先回去,我打電話給老板問問,查查搗亂的人的底細,押過來給您出氣行不?”說完再添個標誌性的:“嘿嘿!”

嘿嘿你個頭,狡猾又憨厚的大塊頭!

不過他有話是對的。

林雪春環顧周圍,發現不止桌椅壞了而已。這攤子上裝柴米油鹽的小杯子全被打翻,冰箱外備好的輔料更是七零八碎不成樣子。

確實開不了,加之宋於秋點頭示意。她話不多說,扭頭疊起桌椅往回走。

阿彪搬完東西便去打電話。林雪春典當著能用不能用的玩意兒們,突然來了一句:“我就說他那脾氣早晚惹大事。”

“成天閻王爺似的擺臉色,要麼笑得涼颼颼,仇家不多才怪!這麼大的人光長個頭不長好,鬼曉得他得罪什麼牛頭馬麵臟玩意兒,都禍害到咱們家來了,我得去罵罵他。”

林雪春雙手在濕抹布上抹,特意加大音量重複:“我去好好教訓他!”

所謂的他自是陸珣,所謂的‘我得去教訓他’實際代表老媽子彆彆扭扭的‘我得去警醒他,小心自個兒在家外頭著陰招,身邊沒個幫襯’。

宋於秋看破不說破,還得裝作沒看破的模樣。林雪春再三張望,在他那張顴骨分明的臉上瞧不出任何異樣,這才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走。

隻是尚未走出大門,外頭驟然闖進來一群小的,迅速將整個院落層層包圍。

“原來住這兒啊!”

花襯衫笑嘻嘻的露麵,近看更年輕。

他的目光在院裡堆積如山的攤子雜物中遊走,好像看中了什麼玩意兒,忽然抬起手臂,手裡鋼管砰的落下去。

嗡——!

無辜受到迫害的鐵鍋猛然震動,發出長長的顫聲,似哀嚎又似交戰前的號角聲起。

花襯衫站在原地,非常應景地振臂一揮,囂張跋扈道:“給我砸砸砸砸砸砸!”

周圍數十個小嘍囉猶如受到指令的傀儡,刹那間雙手高高舉起武器,一場以多敵少的不正義之戰由此開始了。

這群人你爭我搶地砸呀,用腳踢呀,臉上發出詭異的、沉浸在暴力狂歡中的光彩。不斷的哈哈大笑,持續的吹口哨大起哄,瞧見什麼便要徹底摧毀什麼,仿佛生來被賦予毀滅的職責。越是無仇無怨的搞破壞,就越能讓他們心裡痛快。

搶劫。

偷盜。

白天對著漂亮姑娘吹口哨,用腳尖掀人家的裙子。夜裡在寂寥的大街上遊蕩,撿起石頭打破店鋪窗戶,肆無忌憚的進去玩耍蹦跳。

林雪春最看不上這類不務正業的小屁孩,抄起大掃帚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狠打。

掃帚紮人,動輒劃出道道血痕。她力氣好生大,竟能生生挑翻他們的家夥!

眼看著毛毛糙糙的枯枝湊近,小嘍囉們避之不及,紛紛閉眼丟下武器,又是捂眼睛又是哇呀叫著滿院子跑。非常沒出息。

當然還剩下小部分有出息有膽量的小毛頭。共七個人追隨花襯衫的帶領,一腳踹開房屋的門。

這時天色暗淡,裡頭無光。他們秘密前進房子裡東打西摔,完全沒留意到一條高瘦的影子緊隨其後,悄然混進隊伍尾巴。

手裡撿著他們的武器,一雙融於夜色的眼睛瞄準的是他們的脖頸,小臂一抬一落,前頭一個人捂著後脖撲通摔地。

昏厥。

“咋還平地摔呢哈哈哈哈哈。”

同伴捧腹大笑,一抬一落又是踉蹌倒地。

昏厥。

門扉被無聲掩上,裡頭的廝殺無聲無息。宋於秋反複使用那個簡單的動作組合,特彆清楚用多少分力氣能夠讓人以最小的動靜陷入昏迷,又不至於死。

他氣息沉靜地進行攻擊,全然不失手,直到第四個小毛頭摔在衛生間照出的餘光裡 —— 這當然不算他的失手。

花襯衫不經意瞅了瞅,猛然發覺同伴摔倒的姿勢不對,旋即發現身後混進臥底宋於秋。

他破口大罵你媽的,連著剩下兩個小夥子全部撲了上來,突變成三個小江湖圍攻一個老江湖的場麵,招式嫩而實在。無非用腦袋撞用拳頭打,沒有什麼說道技巧,純粹看誰豁得出去。

很湊巧的是宋於秋既熟悉地形又特彆能豁,後背任由你棒槌打著,他隨手兜住一顆腦袋往下摁,提起膝蓋狠撞十多下小腹,足以讓人痛不欲生地退後。

接著回頭清算。

宋家屋裡混戰打得不可開交,院子裡掃帚枝條滿天飛。外頭不知不覺圍起好幾圈看眾,嘀嘀咕咕這是什麼人上宋家找麻煩?攤子上沒鬨夠麼,怎能追到家裡來?

說歸說,他們畏懼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不敢上前拉扯。獨獨一個劉招娣抱著昏昏欲睡的兒子大寶,拚命推搡自家男人去找公安。

恰逢阿彪打完電話回來,擠進人群破開大門。狗熊似的龐大體格出現在院子裡,還沒動手便讓小毛頭們瑟瑟發抖。

花襯衫在門內被摔個狗吃屎,抬起眼睛也看到阿彪了。心裡隱隱感到輸局以定,他捏緊拳頭喊了聲:“撤!”

但這回沒人能撤。

阿彪麵前嘍囉排排站,誰都不敢做出頭鳥。隻有花襯衫自個兒往外跑,腳下踩過昏迷同伴的手掌卻毫不在意。

他滑稽又跌倒,他來不及喘氣就爬起來。

宋於秋攥住衣角,他抬手放掉衣角。宋於秋扯他皮帶,他急慌慌連褲子一塊兒脫。光著腿跑,怎樣都要跑,打死不要落在這悶聲不響下手狠毒的男人身上。

因為倒下去的同伴們沒有動靜,他以為他們都被他打死,或者離死不遠了,下個輪到他。

彆看花襯衫打扮花裡胡哨,說話老氣橫秋充老大。實際上今年十八還差兩個月,一個漂亮姑娘都沒睡過沒摸過,怎麼能死?

不能不能嗚嗚嗚。

他渾身快扒光了,頭發又被扯住。

頭發頭發……這頭皮撕不開扯不掉啊。花襯衫沒法掙紮,最終慫了吧唧被宋於秋提在手上,猶如灰溜溜的狗崽子,之前的威風牛氣半點不剩。

而且光著腿。

兩條毛腿在秋夜裡輕微打顫,阿彪看了忍不住嘖嘖:“這回真是毛沒長齊的小兔崽子。”

花襯衫聞言趕緊雙手捂襠,臉憋得通紅。

其他小嘍囉更不夠看,早被訓斥得服服帖帖,一字排開抬頭挺胸站軍姿似的 ,就是問來問去問不出個實在話。

花襯衫看起來是個頭頭,阿彪視線從他的腿毛挪到他的臉,凶悍問:”是誰讓來搗亂的?“

“不說實話老娘剁了你!“ 林雪春的凶悍天下無敵,遠遠蓋過阿彪的粗聲。

“我、我不知道啊。”

挨打。

宋家夫妻雙重混搭,男衝後脖女衝腦袋,兩個巴掌下來花襯衫暈乎了,委委屈屈地解釋:“騙你們乾嘛?我真不知道,我們又不是北通人,人家都不找當地人對付你們,能給我們幾個小孩說什麼?”

阿彪:……

這個時候你好意思說自己小孩啊。

“那你知道什麼說什麼!”林雪春再次怒打狗頭,他抱頭交代:“上麵大哥發話讓我們來砸攤子,我光知道這事兒是個女人要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