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坎兒(1)(2 / 2)

“什麼樣的女人?”

“長得漂亮!就是屁股小了點……嗷!!”

第三次挨打了,花襯衫默默縮成團,受到小弟們的嘲笑,一秒變臉成獅子咆哮:“笑你媽的屁啊笑!昨晚那女的我就看了兩眼,你們不盯得很起勁兒麼?”

阿彪鐵棒敲地:“快說!”

花襯衫點點頭:“說!”

小嘍囉們一不小心感受到集體被老大賣掉的滋味,心情很複雜,你看看我我看看都沉默。

半分鐘後,角落裡弱弱舉起手:“高高瘦瘦的,她皮膚很白,看起來病懨懨的。”

小嘍囉2弱弱補充:“說話慢慢的很好聽。”

小嘍囉3:“大紅色的高跟鞋。“

沒了????

花襯衫不禁追問:“屁股是很小吧?”

於是喜提四次挨揍。

他齜牙咧嘴抽涼氣,餘光裡出現宋於秋那隻殘缺的手,不由得想起孫猴 —— 那個不厭其煩複述著自己剁手史的窩囊廢,光今天白天說了不下十次。難道他所說的那根手指頭,就是他說看到的這隻手少掉的手指頭?

難道窩囊廢老頭剁了瘦老頭的手指?

難道窩囊廢老頭有法子對付瘦老頭?

那麼結論就是……

算了搞你媽結論呢! 頭腦簡單的花襯衫直接嚷嚷:“孫猴你彆躲了我們都給抓了!快點來救我不然待會兒我弄死你!快點快點快點!”

孫猴!

當年那個孫猴麼?!

林雪春聞言神色大變。

林雪春這輩子隻認識一個孫猴,便是那個知恩不圖報、反而在木匠事件後斷然加入對麵,轉過頭來將他們送宋家逼入絕境那個龜孫子!

當初剁手指賠命的主意是他提的;

搬家後的新地址也是他無意間發現,轉頭告訴木匠那群喪心病狂的親戚的。

他毀了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他讓那群人如狗聞著肉香味般死黏上來,日日夜夜圍在門外言語猥褻。動不動踢門板砸窗戶,甚至爬上屋瓦房頂,掀開瓦片直勾勾望著你。

猶如惡鬼耐心十足地看你打量你,你渾然不覺。直到清晨光束降臨,你想著是新的日子你要努力爭取新的生活,然後張開眼——

對上一張獰笑淋淋的臉。

你今天毀了,你明天毀了,這個月下個月似乎永生永世毀了。因為他們有層出不窮惡心人的手段,因為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比幸福人的法子多上千百萬倍,他們日日換著來,逐漸摧毀掉所有美好的信念與希望,推你進深淵。

最無辜的是孩子。

連你懷胎十月刻骨連心的孩子都受到牽連。他還那麼小,那麼聰明懂事又怕冷,曾經用小小的胳膊抱著你唱兒歌,奶聲奶氣說:媽媽你彆怕,我長大了趕走他們!

拳頭捏得那樣稚嫩、脆弱。

結果小小年紀在冬天的河裡浮沉數日,皮膚壞成冷調的青紫色。那天下午林雪春連滾帶爬撲到河邊看時,所謂的兒子已經變成一具腫脹變形的屍體,死了。

就是再也沒有了。

一個孫猴,兩個字的組合瞬息勾起無數陰暗的過往。猶如汙濁洪水般遮天蔽日地湧來,淹沒,讓人無法呼吸。

林雪春額頭青筋暴起,從牙縫裡擠出惡狠狠地一句問話:“孫猴在哪裡?!”

她恨他,她已用牙齒將他的名字碎屍萬段。手裡的刀突然也鋒冷起來,幾乎頂在花襯衫的鼻尖尖上,把他當成孫猴的同謀對待。

十八歲的小花哨心臟咚咚跳,瞪個鬥雞眼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他、他應該就在附近。”

“附近哪裡?” 刀又過來了嗚嗚嗚。

嗚嗚嗚壓到鼻子了。

特彆怕她一個激動送他年紀輕輕上黃泉,花襯衫哭唧唧的往後縮:“他說你們怕他,他要過兩天出場,今天暈車休息隻在一邊看著。我沒管他,但肯定在這附近,他身上沒錢沒身份證,走不遠的。”

“怕他?我們能怕他什麼?!”

林雪春繼續逼近,不管宋於秋宋於冬這下都管不了她。這世上沒人能管得住一頭為孩子發瘋的母獸,咄咄逼人地問:“是他對不起我們,是他狼心狗肺投胎做畜生,我們能怕他什麼?!”

“他不是、剁手指那個……”

眼神不住往宋於秋手上瞟,花襯衫欲言又止。林雪春受到傷害般靜止住所有動作,眼中波瀾輕微湧動。

他以為她會哭,不料她笑起來,笑得比哭更難看的那種典型的瘋子似的魔怔似的笑容。她臉上浮起滔天的恨意,喊道:“手指!”

”孫猴你個龜孫子有臉提手指!當初是誰想讓我們全家賠手指!是誰看著彆人剁手指最後尿了滿褲騷味!你這活該沒出息的廢物!”

她的眼神在外頭人群裡掃射,嘴皮子仿佛化身為大炮,轟轟往外丟難聽的言語炮彈。

“當年三十多歲的人到處看人臉色,聘禮賺不到媳婦娶不到,成天狗似的在跟在人家屁股後頭撿掉下來的零錢,是誰好心給你找活乾!”

“狗就是狗,狗改不了吃屎!哪裡有新鮮熱乎的屎就舔著臉去哪裡蹭褲腿!你當初那股忠勁兒使得多賣力?到現在換過多少個狗主子了?”

彆說了!

人群裡大多露出迷糊不清的表情,隻有後頭的老頭頭發稀稀拉拉、半白,雙手顫抖地捂住耳朵。

但那聲音仍然鑽進來,“老娘不用想都能猜到,你現在肯定成了沒人要的老狗!死皮賴臉活在世上,身邊沒個願意理睬你的,遠遠瞧見你就繞開,做人到這份上真該死個乾淨!”

彆說了彆說了!!

“你連死都怕疼啊廢物!”

“你乾這麼多缺德事晚上敢睡覺麼?不怕我半夜摸到枕頭邊上剁碎你那張臉拿去喂狗麼?孫猴我告訴你——”

“夠了。”

嗓門與話語皆是越來越尖刻,鄰居們已露出稍稍恐懼的神色。宋於秋及時攔住林雪春,從兜裡掏出刀。他準備良久、日日擦拭的那把刀。

阿彪幫忙摁著花襯衫小孩兒,他在小孩兒驚恐的表情下生拉硬掰出一根十八歲的小指頭,沉聲喊:“孫狗。”

這話裡不帶絲毫情緒,無愛無恨無喜無怒,反而比林雪春的泄憤話語更為氣勢磅礴。

孫猴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透過人頭看到他揚起刀,麵色淡淡又尋常地說:“數到五,你不出來,我剁了他的手指。”

刀尖凝著冰冷的光,在月下熠熠生輝。

死寂般的沉默來會流淌許久,不知誰嗎呀一聲,牽帶出後頭一大串的交頭接耳。

“彆啊彆啊關我什麼事啊?!”

花襯衫欲哭無淚,找誰惹誰了。

“五。”宋於秋數。

他不敢的。

孫猴咬咬牙,忍住出去的**。

他很了解十八年前的宋家夫妻,他們絕對無法對未長成的小孩下手。而且當年經曆過一次親戚報仇,怎麼可能還敢胡來?

假的!肯定是陷阱!

他按兵不動,宋於秋那邊數:“四。”

“三。”

“二。”

他到底敢不敢下手?下個數字便是揭曉答案的時刻,全場緊張到屏氣凝神,眼睛不敢眨。

“你家裡有多少人?”

沒數下去,宋於秋忽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花襯衫嚇得冷汗滾下來,哆哆嗦嗦地回答:“很、很多的。我爸媽我爺奶我外公外婆還有四個舅舅兩個阿姨四個姑姑三個伯伯……”

本能意識到家人數字很重要,他繼續扯:“還有兩個表哥三個堂姐三個堂哥。我家人很多很多,他們、他們超凶!!你彆動我真的他們會來找你麻煩的嗚嗚嗚嗚。”

不小心冒出哭腔了。

誤以為宋於秋遲遲不數最後的數字,代表著放過他了。花襯衫試著抽手,死抽不出來。

而宋於秋已經那刀卡在他的手指骨縫裡了!!那麼小把的刀要切磨多久才能斬斷手指頭嗚哇哇哇哇!!!!

太恐怖太恐怖這人這刀這宋家好恐怖。

花襯衫正要嚎啕大哭,冷不防宋於秋抬頭凝望著人群,說了聲:“我拿你手指,隻是因為他不出來。”

旁觀的阿彪一拳頭捶上花襯衫,弄懂宋於秋的意思了。循循善誘道:“小兄弟你家那麼多人,記得來報仇啊。不過這仇你打算光找咱們,還是連孫猴算進去?要我說呢,主要你們給那什麼猴當槍使,他現在又不出來,這賬必須多算在他那邊是不?”

邊說邊踩他的腳。

林雪春似懂非懂,伸手扭他的肉。

花襯衫莫名其妙遭受三方夾擊,又在小弟麵前顏麵儘失,一下淒厲地喊起來:“孫猴你媽的給老子滾出來!不然我隻找你算賬!我、我讓我爸切你手指剁成泥,讓我伯喂你吃狗屎!!我找你報仇一輩子讓你活不了死不了!!出來!”

人群之外的孫猴心一冷,終於察覺宋於秋的真正意圖:他做手腳,但要用歪理栽贓到他頭上讓人家毛頭小子的親戚把他摁死在血汙之中!

這他娘的!

這他娘的根本是惡意報複!

“出來孫猴!”

“出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殺了你!!”

花襯衫的吵嚷讓孫猴頭疼。

他緊緊抱住腦袋瓜子,實在不想出去。但想到宋家眼下今非昔比,背後有個了不得的女婿,殺人犯法說不定真能躲過去,讓他孫猴承擔罪名與後續責罰!

想到那個女人!

今天不好好折騰宋家人,她絕對不會放過他!

所有無法拒絕的理由彙聚,孫猴咬碎牙齒,乾著喉嚨出聲:“彆折騰了!我在這裡!”

人群自動為他讓路。

他不光榮他不勇敢,他是被人搗了老窩走投無路才出現在這裡的。孫猴雙手緊緊掐著一把腰骨頭走進院子,被林雪春眼中的憎恨厭惡殺了一次又一次,抽筋折骨。

他出現在他們麵前,相隔十八年,衣衫襤褸半頭虛空,比河邊撿垃圾的流浪漢更滄桑。

“你為什麼來這裡。”

宋於秋盯住他,“誰讓你來。”

“有人要翻你老賬,我就來了。”

“他來了他來了!可以放開我了吧?”花襯衫的淚水收放自如,緩過神來開始掙紮,至少想把褲子給穿上。外頭那麼多人看著多不好意思啊!

“安生點!”

阿彪一個手肘打得他頭昏眼花,太慘了。左右欺負不得,又衝孫猴命令:“昨晚那個女人是誰啊?你知道就趕緊交代,然後讓他們放我們走!!快點快點快點!”

他暗暗朝他打手勢。

這是撤退的手勢,關鍵時候也意味著:你說點厲害東西吸引他們主意力,我趁機逃跑。

正與孫猴的任務吻合,可他猶豫不決。

“你到底來乾什麼!”

宋於秋驀然降低聲調,刀破開一層表皮,嚇得花襯衫哇哇大叫:“孫猴!!死老頭窩囊廢你說話啊!”

“啊啊啊啊啊啊快快快快!!”

“要是我手指頭沒了我剁光你的手腳!!”

“你媽的你媽的你媽的!”

後頭小弟幫忙吐口水:“我們老大讓你說話!趕緊交代不然我們跟你沒完啊死老頭!”

“女人才婆婆媽媽!”

“說說說說說說!!”

外麵更亂。

剁手指犯法不?公安怎麼還不來?宋家是不是瘋了做什麼要當這麼多人的麵來啊?真的會剁嗎?這孫猴是什麼玩意兒好像不是個好貨色哇!他們之前有什麼仇?不過你看他尖嘴猴腮這麵相很差勁兒的……

……

紛亂嘈雜的聲音,男女老少的聲音步步逼近。猶如繭子層層包裹,收緊收緊死命地收緊。

孫猴被那把刀勾住心魄,眼睛想挪都挪不開。

他能夠很清晰地回憶起宋於秋剁手指的場景。

那一小截活的指頭,那碰見的血,那股尿騷味。走出門去他被龍哥踹到跪下,後來下麵□□再沒法用了,尿尿疼到不敢尿。

想起很多很多,他喃喃開口:“你兒子……”

“大聲啊啊啊啊啊啊!”花襯衫催促。

“宋於秋你兒子——!”

哪個兒子?

他們隻剩下宋敬冬這個兒子。

林雪春沒多想,自顧自暗暗從背後接近。她說過誰敢來找她的麻煩,她必要還手。孫猴是送上門來的舊仇人之一,她要捉住他狠狠報複,好讓後頭的二三四五不敢靠近。

“你兒子不是自己摔進河裡的!”

“他是——!”

“他是被龍哥摁在河裡活活淹死的!”

一口氣喊了出來。身後正要實行偷襲的林雪春突然渾身僵住、顫抖,一股滾燙的熱血轟隆衝上腦門,眼前變成無邊無際、寒冷刺骨的深色。

她直挺挺倒了下去。

媽媽。

我好想你啊!

稚嫩的小嗓音在河底縹緲的回蕩,是她的孩子沒錯,就是她這輩子頭個孩子。

林雪春興奮地大喊:寶兒你在哪呢?

我在這裡。

好冷啊。

她偏頭望去,忽然聽到他遠遠的、天真的喊:

媽媽,我有聽話不去河邊亂跑哦。

我不是調皮掉進去的,我是被壞叔叔淹死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