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哭哭(2 / 2)

宋敬冬少有打斷人說話的時候,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說:“好歹有個阿彪,應該不會出事。”

話音剛落,門外一聲響。

宋敬冬迅速起身去看,隻見阿彪喘粗氣兒倒在地上,伸手求救:“快、快拉我一把,我真不行了!”

而那個閉著眼睛壓在他身上的人,赫然便是宋於秋。

提起荒郊野外倉庫裡臨時冒出來的金項鏈頭頭,以及那個天殺的圈套、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阿彪激動到不行。

他用突然豐富的詞彙具體描述了金項鏈是多麼牛逼哄哄地拋狠話,隔空挑釁宋於秋。宋於秋又是多麼狂放不羈地抬手甩個刀子過去,動作快狠準直接削掉小片耳朵。

鮮血滴答滴答流,金項鏈發出殺豬般地慘叫,眼神凶惡地大吼:都給我上!

特彆社會。

“對了,刀真不能亂丟。要不是宋哥順手把刀給丟出去了,我倆不至於手上沒家夥,平白跟他們周旋老半天。”

阿彪如是說道。緊接著轉用鏗鏘有力的語調為他們重現搏鬥現場:那群身板歪來扭去的小嘍囉一哄而上,鐵棒鋼棍亂七八糟什麼都有,閉著眼睛似的乒乒乓乓亂敲亂打。

他們就比較有招數有手段,比方說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先爬上滿倉庫的堆積物上頭,遊刃有餘地玩一出遛狗。等小嘍囉們體力不支時,宋於秋再大大方方迎上去,讓木棍沿著肩線滑過去,迅速拉近距離給那龜孫子的襠部來一腳猝不及防的橫踢,順勢武器到手。

當然阿彪沒拖後腿,他也打得精彩絕 ——純屬王婆賣瓜級彆的自述。

阿彪繪聲繪色說他自己進入狀態之後全身緊繃,耳邊感受到呼呼的風聲,以此判斷敵人的招數。他輕而易舉地躲避,左勾拳右踢腿,這樣那樣使出武打片子裡學來的鎖喉、放倒……

“你能不能彆動了?!”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幫忙塗藥包紮的護士一聲暴躁訓斥,傳說中不拖後腿的阿彪立馬乖巧如雞,慫著雙手雙腳不敢動。

光棍打多了,他就、就是最杵年輕姑娘。

手腳安分下來,嘴皮子還想再接再厲。阿彪神神秘秘地揚起下巴:“你們根本猜不到後頭出了什麼事,真的。絕對猜不到,不信你們試試。”

坐在對麵長椅上的有三人。

陸珣:麵無表情沒興趣猜。

宋敬冬:麵帶微笑忍住打人衝動。

阿汀裹著被子坐在他們中間,猶如一顆白糯米軟餡兒的粽子,不安地問:“是不是金項鏈……”

“沒錯!”

阿彪捶椅,護士發火。阿彪道歉,護士冷漠。對麵上演著黃金檔戲碼,宋敬冬默默轉頭,給陸珣一個眼神:你這兄弟是傻的。

視線不經意落到自家緊張兮兮的小丫頭,似乎正在等待金項鏈的反應。宋敬冬再次看向陸珣,給他眼神:很顯然,我家妹妹也沒聰明到那裡去。

本來就傻乎乎的,好騙。

今天多半是哭多了、稀裡糊塗還沒睡醒,竟然傻到捧傻子的場,堪稱傻中傻。

老哥哥立場客觀表述真實,可惜沒得到陸珣的讚同。他隻給他一個‘你真無聊’的眼角注視,順便扯了扯粽子,用行動表明:不是你的,是我的。

宋敬冬:……我不生氣。

“我給你們說,金項鏈有木倉!”

阿彪繼續續上他的一夜傳奇經曆:“貨真價實的木倉!真貨!我們本來解決掉好幾個小玩意兒,想抓個頭頭祭天的。誰曉得他兜裡揣著木倉,往天花板來一下,鎮得我耳朵疼到現在。”

光明正大帶著木倉麼。

北通常年自稱為全國的發展中心,幾乎匹敵國都。市內治安嚴格把關,邊緣惡勢力很難弄到木倉支才對。即便弄到,沒有正兒八經的持木倉身份,隨便被什麼人攔下、舉報搜身這玩意兒,大牢改造請你感受。

陸珣宋敬冬對望,心裡大致得出相同的結論:金項鏈這夥人來頭不小,之前肯定不在北通當地活動。想來又是幕後黑手費儘力氣,大老遠運送過來折騰人的蝦米。

那邊阿彪嘰嘰咕咕說到他進門前打的電話起作用,關鍵時候自家兄弟來得及時,這下變成他們以多對少。不過金項鏈木倉在手,宛如免死金牌,無人敢靠近。

“那會兒真不敢動,誰動誰沒命,木倉不是開玩笑,又不是小孩家家玩玩具……”

阿彪沒完沒了地渲染著氛圍,被陸珣踹一腳:“說重點。”

“喔。” 委屈巴巴的應聲。

重點就是雙方僵滯,獨獨宋於秋不要命……

哦不,那是英勇無畏衝刺前線,付出小腿挨一個彈子兒的代價,狠狠踢翻金項鏈,拳頭沒頭沒腦地下,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然後滴嘟滴嘟的公安車聲音響徹夜幕……

陸珣再踹:“說結果。”

“喔。”

阿彪抱著腳齜牙咧嘴,很想吹自個兒如何機智應對過公安盤問,隻可惜撞上陸珣的眼神,他焉巴了。

老老實實道:“那些人被公安帶走了,連著咱們的人。我報老板你的名字,沒用。她們說甭管姓林姓陸阿貓阿狗的,通通按規章製度辦事。所以隻有我和宋哥傷勢重,不用問話,他們把我們丟醫院門口就走了。”

他說完,手術室燈滅門開,醫生邊往外走邊揭口罩問:“你們是家屬?手術做完了,問題不大,我先給你們說說情況。”

宋敬冬下意識往裡麵挪,阿汀收起盤著的腿,被陸珣拉到腿邊。一張長椅騰出小半位置,醫生說聲謝謝,坐下道:“簡單來說,東西我們已經取出來了,沒有傷到關鍵的神經和骨髓,不過我們這邊還是建議住院觀察至少半個月以上。有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情況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出院,年前不要乾重活了。”

“其他傷沒事麼?”宋敬冬問。

“體外傷沒什麼影響,不過你父親?你父親年紀偏大,最好趁這次做個全身檢查吧。做檢查除了花錢,沒有壞處。要是真能檢查出什麼,也就是小錢提前解決□□煩了。”

宋敬冬點頭答應。

“我們做手術打了藥水,他現在還沒醒,麻煩你幫我抬到病床上?” 醫生邊說又起身。

夜裡值班的醫生很少,碰上大手術做不了。他是被一通電話從床上叫醒的,用力捏眉心提神,瞧見了對麵的阿彪,“呃,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特好!”

阿彪生龍活虎,尚有餘力地問:“老板,要不要打電話叫幾個人來醫院看著,你們安心休息著?或者我去公安局問問,免得那邊沒點反應,好不容易逮住的人還給放跑了。”

“不用了,今晚我在病房裡看著就行。”

宋敬冬拒絕,拉出一截被子扣阿汀的腦袋瓜子,溫和但不容商量地發布命令:“你睡覺去,明早指望你買早飯、給我替班呢。”

真的不用嗎?

精神奕奕的阿彪摸摸頭。

陸珣也發話,“既然有人打過招呼,你今晚去不去都沒用。明早再說。”

好叭。

宋敬冬直接在爸媽房裡打地鋪,阿彪看似失望地倒頭,但不到兩分鐘便發出響亮的鼾聲。以至於阿汀默默收起枕頭被子,從走廊頭到走廊尾,找個距離他最遠的空的病房爬上去躺著。

陸珣坐在床邊上,不動。

阿汀捂著嘴巴打哈欠,撐著眼皮子抬頭看他:“你不睡嗎?”

陸珣掖平被角,說他待會兒得打兩個電話。

“現在打嘛。”

稀裡糊塗大哭了一場,所有負麵的情緒好像隨著眼淚排出體外。阿汀又恢複成嗓音軟綿綿的阿汀,拉著他小小聲念叨:“你彆出去了。就在這裡打電話,我等你打完再睡覺。”

說著又打了個哈欠,但眼睛睜得圓溜溜。

陸珣權衡利弊,坐在床邊撥通陸以景的號碼。

他聲音不重,很磁,有著點兒天生的低沉。深秋季節冷冷的,醫院的床硬硬的,處處透著股陌生感。阿汀像毛毛蟲那樣動了動,又動了動,溫溫吞吞蹭到他身邊,仿佛湊近一個溫度正好的暖爐,很舒服,又安心。

她枕在他腿上,兩隻手分彆握住他左手的五根手指,無意識地掰掰扯扯,沒多久就睡著了。

陸珣坐著不動,一條腿伸直貼在床邊,免得她不小心睡摔下去。右腳則是踩在地上,淺淡的影子搖晃,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沒有停過。

他是個貪心的人,不喜歡拖泥帶水。

公安局那邊,南江未處理完的事務,包括宋婷婷、陸老三陸老五之類的閒雜人等那邊都不會放過。他調動著所有能用的人,這個去這個,那個去那邊,有如棋盤外的一隻手,遠距離操縱棋子,讓它們在正確的位置上發揮正確作用。

直到天亮時,所有的事情基本解決了。

六點半,公安局局長還打電話來道歉,自稱昨晚有事不在,底下人自作主張押了他的人,實在蠢驢。至於那群鬨事的人,他們必定使出所有招數日夜審問,歡迎他隨時參與。

假模假樣客氣幾句,陸珣掛掉電話。左腿麻到沒有知覺了,他沒管,閉上眼睛靠在床邊,準備小憩半個小時再出門給小姑娘買早飯。

同個時間。

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於耳,宋敬冬在繼續睡、醒過來之間艱難掙紮長達十分鐘,終於抬起惺忪的睡眼,頭疼欲裂了。

宋於秋的背影瘦削而長條,他一眼認出來了。想喊,忽然留意到不對勁之處:被說過小腿很可能痛感強烈、儘量不要下床走動的老爹,竟然提早醒了,還坐在昏睡不醒的老媽子床前?

悄悄伸長脖子,宋敬冬瞧見老男人輕輕握住女人的手。五根手指悄然穿過縫隙,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樣。

說起來,前段日子林雪春不知哪兒聽來的,十指相扣意味著永遠不想離,日子過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夫妻要是經常十指交扣,老天爺瞧見了,不會讓這個走太早,留下那個苦苦活著。

她在院裡搓衣服,故意說的好大聲。說完又裝模作樣地大聲數落:誰信這玩意兒啊?騙小孩呢,也就閒著沒事乾的小孩才信。

宋於秋不作聲響,她就指名道姓地問:“宋於秋你怎麼說?我們這邊年紀是不是沒人信?”

他太不解風情了,至今沒搞明白女人口是心非的特色,壓根不懂什麼叫話裡有話。他在她的再三逼問下應了聲:嗯。

嗯你奶奶!

把林雪春氣得夠嗆,拔腿就走。半個小時之後回來,叉著腰宣布:“實話告訴你,你那藍條的毛巾兩個月前給我拿來擦腳了!還有牙刷,我要拿來刷鞋了。”

瞥見衣服,指著說:“你的衣服撿出去,自個兒洗!老娘懶得侍候你!!”

宋於秋抬頭看看她,還真老老實實放下手頭的活,端個水盆去挑自己的衣服。

林雪春在旁邊不得勁兒,又改口:“老娘幫你洗了二十多年衣服,讓你挑自己的你就光挑自己的?我衣服入不了你眼睛?指望不上你大老爺們那雙手給洗一洗?”

夠過分了吧?

夠了。

彆人家這樣至少夠打三輪的架。偏偏宋於秋不來事,默不作聲把衣服倒回去,坐下來,乖乖去做尋常大老爺們碰都不願碰的洗衣活兒。

林雪春差不多被噎死,後來明裡暗裡念起這事情好幾回。宋敬冬作為孝順的兒子,還暗中提醒親爹:媽這是暗示您去握個手,您給她給台階陪她玩兩回唄,不然她以為您想獨活,存錢取年輕漂亮小老婆呢。

宋於秋沒說話,沒表態。

此時過後宋敬冬想過,也許自家老爹生來不愛膩歪。天底下經曆過打打殺殺的男人,能夠從輝煌往昔中抽出來,安心呆在家裡過小日已是難得,又怎能要求他柔情似水?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想岔了。

他爹不過是心思藏得深,越來越深。有意把自己活成啞巴,不多說不解釋,為著多年前衝動做好人所導致的惡果,他通過這種方式自我懲罰罷了。

明麵上沒做過,私底下不曉得偷偷扣過多少次十指,請老天爺開開眼,讓他們倆同生同死。

哎。

宋敬冬一歎氣,又親眼目睹更為隱秘的畫麵:那個大半輩子沒說過好話,連浪漫邊角都挨不上、還差十萬八千裡的老男人垂下脖頸,嘴唇顫顫巍巍、近乎忠心耿耿地在女人的手上碰了一下。兩人手指緊密,樸素的銀戒指反射淡淡的一抹光。

“我錯了。”

清早潔淨的病房之中,鳥雀在外頭嘰嘰喳喳,細塵在晨光中沉浮,宋於秋啞聲道:“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你醒過來吧,打我罵我,就算拿刀砍我……”

停頓許久,他像是剛剛學會運用語言文字的小孩兒,一字一頓道:“你醒過來,怎麼樣都行。”

林雪春當然沒能馬上醒過來。

宋於秋頹然駝下背,額頭抵在她的手邊,發出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在哭。

哎——!

旁觀者宋敬冬二歎氣,貓手貓腳爬出去買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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