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汀的鼓勵下,王君坐得端端正正,開始看寧致恒。
看——!
我看——!
我再超級宇宙無敵用力地看——!
腦袋不由得往前伸,她眼睛瞪大,但就是對方放下筆,緩緩抬起眼的瞬間——
“徐潔!”
她急煎煎調轉開腦袋,語氣驚訝地問:“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很熟悉?”
“哈?”
“我們之前來圖書館,這個位置沒人我們都是坐這的,你忘了?”
“呸。”
姑奶奶使勁渾身解數幫你追狗男人,你給我扯這個?
徐潔在桌子底下掐她大腿:“狗中仙看著你,趕緊的看他!”
王君吃疼地擰著眉,口上死撐著感歎:“這個位置真挺好的,是吧?”
好你個大頭鬼!!
徐潔上手板過腦袋,她的眼神瞬間劃過寧致恒,沒錯,他的確在看她。
一秒,兩秒。
薄光照亮他的眉眼,淺色的唇角染著輕微的笑意。
哎呀我的爺爺奶奶老天爺!
意識為美色所震驚,手臂不受控製地掃落本子和筆,王君猛然鑽到桌子底下去,沒了影子。
阿汀見狀無奈扶額,徐潔則是咬牙切齒擰耳朵:“你躲什麼?給我滾出來!”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行,但這真的是膝跳反應……”
昔日無所畏懼的王女俠落魄成王狗熊,慫巴巴探頭,發現寧致恒重新低下頭去看書,這才偷偷摸摸地坐回來。滿屁股的不自在,再次挑戰注視。
寧致恒不抬頭她看得光明正大視線火熱,隻一旦他有抬頭的趨勢——
“你們看窗戶外麵有飛機!”
“哇我鞋帶鬆了!”
“我想上廁所你們去不?”
“口渴嗎我去幫你們買瓶水?”
千萬個借口信手拈來,儘管事後誠心誠意地裝孫子道歉,但沒有任何作用。王狗熊始終迅速且成功地躲掉對視,並且將其自稱為無法控製地本能。
累了。
大半個下午下來,兩個軍師想方設法搞心理輔導,扣腦袋摁手腳,就是阻攔不住她的‘本能’發作。她們累了,瀕臨孺子不可教也的絕望之中,不遠處寧致恒忽而起身。
像是準備離開的。
他無聲收起東西,腳步輕而穩。
途徑過她們的桌角,不過是朝這邊微微頷首,王君下意識扯出一抹沒心沒肺的笑。
旋即心裡打起兵荒馬亂的一場戰,站了起來。
“……”寧致恒。寧師哥。
她張張嘴巴,喉嚨裡乾澀地說不出話。
眼看著要錯過好時機,有人從身後推了一把,身體驟然失去平衡。
電光石火的刹那沒時間靦腆退縮,雙手精準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王君隻覺得自己像塊直僵僵倒下去的板磚,額頭鼻尖撞在手肘骨頭上,生疼。
死徐潔!肯定是你搞的鬼!
正要做猙獰的表情以表怒火,罪魁禍首卻揮揮手就跑。
“阿汀……”王君趕緊伸手挽留。
誰知阿汀做個加油的手勢,再來個‘相信自己你能信的’笑容,緊隨其後地溜走。
倒是寧致恒被她拉得往後傾了點,又直起來,側過小半張臉問:“你沒事麼?”
“沒事沒事,不好意思,坐……太久了腳有點麻。”
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有站不住腳的借口。
丟人!
怎麼能次次這麼丟人呢!!
腳板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卡在椅子橫杆內,王君尷尬又窘迫地皺眉,抽不出來。
氣得想拆凳子,想破罐子破摔來著,但聽他淡淡說了聲:“彆急。”
僅僅兩個字,猶如叮咚泉水流淌過心間。
心跳撲通撲通跳著,火大的心情不知怎的儘數消失,她支吾著說:“腳、有點卡住了。”
“嗯。”
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溫度在指尖延伸。
連帶著他的清冷、鎮靜一塊兒悄然延伸出藤藤蔓蔓,爬山虎似的將她包圍、包裹起來。
她好像變成蹣跚學步的小孩,在大人握住手腕的支撐下,逐漸找回重心、站直。再小心翼翼地繃著腳尖繞過橫杆,他用很輕的語調說:“出來了。”
似乎有陣模糊的、細小的淡笑,又好像沒有。
王君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皮,隻瞧見光落在他的眉梢,那抹柔色足以讓她神魂顛倒。
他也緩緩抬起眼睛,看著她。
好久好久,她都忘了呼吸。
“腿好點沒有?”
瞥見遠處女同學指指點點,寧致恒鬆開手,指腹貼著肌膚慢慢劃走。
“差不多了,能走能跑活蹦亂跳。”
王君嘿嘿笑兩聲,原地蹦了兩下,手臂依稀殘留著他的體溫。
好比石頭落水後激蕩起的圈圈漣漪。
寧致恒嗯了聲,望了望空蕩蕩的桌。
“你要回宿舍麼?”
他說:“我送你。”
“沒什麼事要乾,回宿舍好了。”
王君稀裡糊塗地拿定主意,還有點傻了吧唧地問:“你乾什麼送我?有事要說?”
他定定看她會兒,又嗯:“這個月校刊新版塊反饋很好,不少同學希望改成半月刊。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沒什麼意見啊。”
她滿不在乎地聳肩:“反正校刊上的進度彆趕上出版社就成,免得那邊賣不出去。”
“不過那版塊……”
邊說邊走,鞋尖踢開兩三塊小石頭。
寧致恒攤著手心,就虛虛擺在她手肘下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似乎隨時準備攙扶住不看路的她。
王君大約全然沒留意,徑自瘸拐地走著,雙手比劃出一個框框,“那版塊就這麼點大,怎麼改成半月刊?弄成巴掌大的雙麵紙?”
他輕描淡寫地解釋:“不少同學投稿新版塊,不乏優秀作品。校長建議改成區彆於校刊的半月刊,擴大版塊,正式改名為北通文學報。”
“哇哦。”她驚歎:“新版塊出來沒兩個月就成獨立報,厲害。”
“厲害……麼。”
他稍稍歪頭,有點兒狀況外的遲鈍。
有點兒跌落人間腳踏實地的可愛——這話偷偷說,偷偷這麼想而已。
“就像沒有內力的人進武學大門派學習兩個月,然後直接乾翻掌門另外成立個新門派。你說厲不厲害?這不厲害什麼算厲害?還想把所有門派滅光稱霸江湖啊。”
王君式比喻信手拈來,寧致恒被逗得斂眸輕笑。
纖長的睫毛落下淺淺的影子,蟬鳴聲心跳聲在耳邊無限放大。王君想:這太奇怪了。
明明這人遠看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高高在上遙不可及。你唯恐多看兩眼都成了褻瀆,借來十個熊心豹子膽依舊不敢走向他。
但當他走過來,來到邊上很近很近的時候,神仙光環怎麼突然散了好多?
當然,他還是那麼好看的。
好看到上天入地無人能及,舉手投足都透著良好的教養、進退適宜的溫和。他還是滿腹才華,不太謙卑不太傲氣,仿佛這些成就生來是他的,統統注定了。
襯衫規整乾淨,紐扣係頂。
他不失態,他踩在雲端雲淡風輕,你掏空腦袋都想不出他是否有過狼狽的時刻。
總歸你隻知道他眼光很大,無論你說什麼他都不會笑話你,絕不在心裡看低你。
他純粹靜靜望著。
你在那裡抑揚頓挫手舞足蹈,垂頭喪氣指手畫腳,或是天馬行空胡說八道。寧致恒走在身側,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右手手心很自然地替你遮住烈日刺眼。
他冷淡的眼皮慢開慢合,黑沉眼珠動也不動地望著你。
有些繾綣,有些寵溺,還有些過了分的虔誠用心。
夏日這般熱呀,濃鬱的綠色漫過天地。王君回頭撞上這個眼神,恍惚之間竟然覺得有點熟悉,有點習以為常。
就好像,他早在角落裡用這樣的目光注視她很久。
就好像。
他已為她入凡塵,甘願淪為凡夫俗子被情愛所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