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王君番外:搞到神仙(2 / 2)

不過我就告訴你聲而已,因為我還不確定要喜歡多久。

看你表現怎麼樣吧。

嗯……

看著像個江湖戰帖,自帶挑釁語氣準備一決生死的那種?

這很酷。

很女俠。

她滿意地折疊起來塞進信封,走進沒人的教室,塞進他的抽屜。

拍拍手瀟灑地離開。

王女俠的情書完全心血來潮,沒有署名。

寧美人的回信就精致很多,常常裝在漂亮的信封裡。

——好。

他用錯落有致的小楷回:夏天過去了,接著是秋天、冬天,我永遠還有明年的春天。

信紙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味,王君是摸黑夜探教室拿到手的,翻來覆去看兩三遍。

不是很能領會這直白言語下暗湧的情感,隻覺得寥寥幾字好看好念又好聽,像鋪卷開的白話長詩,無儘的風花雪月藏在留白裡。

她要喜歡死他的文字了。

白天黑夜沒人的時候悄悄拿出來看一眼,放進去。

沒過兩秒再戀戀不舍低頭看兩眼,再平平整整放到包裡去,不禁在心裡描繪起他的眉眼。細細地、慢慢地、不停地,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走近他,不知不覺的越來越喜歡。

幾乎刻在肌膚上,融進骨血裡。

王君沒想過她會那麼喜歡一個人,像一條長路沒有儘頭。

好比他回信,她再回信,他再再回信,回來回去沒有休止。不知不覺便通了大半個月信,通過這靜默的教室抽屜,這微妙的文字排列。

起初還是小心翼翼的,後來她的信逐漸開始不拘小節、亂糟糟起來。

有時撿個破了的花瓣給他,有時是喜歡的。

他回給她一片深綠色的葉子,還有張雲的照片。

信裡依舊沒有署名,筆跡經過精心的捏造,王君不想暴露,有點刻意的避開他,很少去圖書館——很少時候偷偷去過機會,他總在那裡。不聲不響坐著,仿佛兀自赴著無人響應的約。

到了十月初,寧致恒又破格走進學校食堂。

之後便一日三餐準時準點在那裡出沒,碰麵自然打招呼,他沉靜的目光遊走過麵龐。他沒提起信,但她漸漸確定他是明白的。

就從他長久流連的目光裡確定,他什麼都明白,僅僅耐心陪著她玩‘請你猜猜我是誰’的遊戲而已。

有種心照不宣的玩意兒在蔓延,王女俠這麼相信著,有點兒飄飄然,不經意寫了個:秋天來了,我覺得至少能喜歡你到冬天結束。

事實證明不止有點飄,可能非常飄。

夏末秋初的季節細雨綿綿,再次大搖大擺地夜探哲學大樓。王君神態放鬆,竟然不經意想著:這遊戲玩這麼久都沒勁兒了,要不要乾脆來個大的?

瀟灑點。

比如抬頭挺胸走進圖書館,啪一下甩出一疊信,腳踩椅子宣布遊戲結束?

或者盤著雙手從食堂角落裡蹦出來,當眾送署名情書索要回答?

好像都不錯,嘿嘿。

她哼著電視劇裡的江湖調調,熟門熟路撬開教室後門,伸手進去摸索回信……

誒,今天沒回信?

難以相信,小姑娘推開椅子仔細扒拉抽屜。近乎要把腦袋拱進去的時候,外頭依稀傳來一陣輕而穩的腳步聲,絕不屬於查樓的保安大爺。

糟了,難不成今天玩得是守株待兔甕中捉鱉?

去你奶奶的瀟灑,王女俠的雄心壯誌瞬間縮水,屏氣凝息走到門邊。

他也停在那兒。

隔著門她知道是他,他也知道是她。

隻是她坦蕩又狡猾,很難主動拉開這扇門,讓自己落於下勢。

寧致恒一動不動站著,想了很多,指尖攀上門。

就在這門縫拉開的刹那,一道黑影從手下滑了出去,三兩步衝下樓梯,要逃。

俗話說精通數理化的人多半不碰文學,又俗話說才子佳人文采飛揚,獨獨不善跑跳來著。

此時此刻王女俠衷心希望她的心上人是個超級宇宙無敵大偏科,頂好是那種跑兩步就柔弱喘不過氣兒來的翩翩小公子。

一手抓著欄杆連跑帶滑飛竄而下,耳邊充斥著放大的心跳聲。眼看著要到二樓,背包被拽住了。

丟開背包還想溜之大吉,後衣領被揪住了。

輸了。

願賭服輸。

她縮著脖子回頭,擠出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寧……師哥,你也來散步?”

他的手指冰冰涼涼,低眸,用極淡的語氣問:“信,不給我了麼?”

啊。

低頭瞅瞅手裡捏到變形的行,抬頭望望靜謐的眉眼。王君摸頭哈哈傻笑著,作出一幅‘既然被你猜到了我就不裝了’的大方模樣,徑直將信塞他手裡。

還欲蓋彌彰地轉頭看著樓梯間高處的小窗,認真感歎:“今晚月色不錯啊。”

他難得不太給麵子地拆穿:“外麵在下雨。”

呃……忘了這茬了。

王君正兒八經地的說:“下雨天也有月亮,你肯定沒仔細看。”

他笑,輕輕嗯了聲,無條件包攬下過錯。

她仰頭看他,想起同學們戲說寧美人一笑千金,偏偏他總在她麵前笑。

這不好。

他的笑太晃眼,猶如月下一片深邃的海,幾乎什麼都困得住、溺得死。

王君艱難地收回眼神,聳肩道:“我得回寢室了,不然待會兒又要扣學分。”

“我送你。”

他眼裡透著抹柔色,在昏沉的光線裡浮沉。

她沒法拒絕,隻差被他這定定的眼神看化,筋骨儘數酥軟。成了沒有骨頭支撐的□□,自然沒骨氣的答應下來,老實巴巴跟著他走下台階。

他有把漆黑的傘,王君帶了把大紅色的小傘,堅持要撐自己的傘。

奈何走不出百步,風雨驟然加大、掀得傘麵鐵骨翻過去。

“來我這。”他不知為何要伸出手,潔淨的掌心瑩白如玉,紋路很淺。

“待會兒!我再搶救下!”

她很牛脾氣地不肯屈服,結果掰扯傘架力道過大,哢嚓哢嚓折了好幾根。

這下好了,瀕危雨傘愣被搶救上黃泉道,隻得歎聲安息。

她攤手表無辜,他又笑,似乎帶點責備又無奈地說:“還不過來?”

雙腿受到蠱惑般自發走過去,她迷迷瞪瞪搭上他的手,他握住。傘麵往這邊傾斜,雨絲也是斜斜的。地上積起的水窪映著流光月影,四周隻有蟬鳴,仿佛走在一卷江南煙雨的畫裡。

可千萬彆提起信。

王君悄悄緊張著,唯恐寧致恒突然來個‘彆再送信,我不想回了’之類的話語。

好在他沒有,他隻說:“後天我要去比賽了。”

腳步停了半拍,她下意識追問:“去哪裡?去多久?回來的時候還給我回信麼?”

“去南江,半個月左右。”

什麼破比賽他娘的要整整半個月。

王女俠怒而握拳,忽然意識到像寧致恒這樣處處體麵的人,恐怕拒絕彆人也是很講究體麵的。

比方說以比賽為切入點,為期半月的間隔,之後自然而然能結束掉曖昧的信件來往。

……昨晚的信太直白了麼?

難道寧致恒覺得雙方聊得來,僅僅想維持住朋友關係,因而通過這種方式拉開距離?

她抿唇偷看他,眼神極快劃過又收回,像一閃而逝的流星,難以抓住、挽留。

他眼皮落低。

哲學樓離女生宿舍並不遠,十多分鐘的路程轉瞬即逝。

“呃,到了。”

王君停在路燈下,遲鈍而無措地要抽手。

他收緊五指,緩緩抬起眼睛問:“明天你還來麼?”

“什麼?”

“明天還有我的信麼?”

寧致恒問得更清楚些,說實話王君腦子心裡一團亂,什麼都說不準。猶豫片刻,一時腦抽地回答:“送、肯定要送的,做事有頭有尾才有出息嘛。”

他伸手勾她濡濕的發,輕柔地彆在腦後,又問:“什麼時候送?”

“明晚……”思及他明天要走,改口:“明早吧,要是我起得來。”

“好。”

“我等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指尖凝著安靜而綿長的深情。這秒鐘天長地久,王君近乎能夠賭上性命來說:寧致恒喜歡我,不止喜歡,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歡。

心臟不由得砰砰跳起來,她脫口而出:“什麼意思?等我乾什麼?”

非逼他把話說透。

寧致恒看到她勝券在握的笑,狡黠靈動,猶如江湖近來興起的小女賊。

上至金銀珠寶下到玉佩脖墜統統要偷,憑著一身三腳貓功夫來去自如,那般膽大張揚,得意洋洋,幾次三番從手心裡溜走。

這回不能放過她了,說什麼都不能。

“嘿,兄弟走神了?”

王君不明所以地晃悠手掌,他捉住。

忽然就低下脖頸,柔軟的唇角無聲覆了上去。

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這這這這這什麼意思?

王君傻眼,含含糊糊地問:“寧致恒,你是不是有點喜歡……”

唇齒錯開的時候被趁虛而入,他的舌尖探了進去,肆無忌憚。

剩下的字眼儘數消失、被吞沒,唇齒交纏所傳達出來的情感,就像冷寂下劇烈沸騰的岩漿,那樣瘋狂而滾燙。

黑的雨傘落在地上,燈火微微,漫天漫地的雨連成一片。

沙沙的寂靜。

片刻後他嗯了聲,用又低又溫的語調說:“半個月,你不能再去喜歡彆人了。”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之後,王君已經忘了自個兒當時的回答。

但還記得那時想去操場怒跑十圈的激動心情,幾乎想仰天咆哮一聲:我他奶奶的搞到神仙了!牛逼!

同樣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後,彆名為寧太太的王女俠依舊來如去風,自由瀟灑。

這天搬完家收拾書房時,意外發現某人珍藏了她所有的所有版本。滿滿放了兩排書櫃,裡頭夾著不少藍底的單寸照片 ——是87年初版出版,她在出版社臨時拍的。最後壓根沒排進書裡,更沒流傳出去來著。

“你完了寧致恒,被我抓到了!”

她轉頭扯他衣領,氣勢洶洶地質問:“這照片哪來的?你怎麼會有?”

所有事情連成串,王女俠睜大眼睛作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了!”

“你肯定看這照片驚為天人,被我沉魚落雁的美貌所吸引,還感受到我自由不羈才華萬千的靈魂。然後開始無法自拔地暗戀我,日常跑到圖書館裡偷看,還弄個新版塊勾搭我,是不是?”

寧致恒隻笑笑,不說話。

“王君!”

“君君!”

“媽——!”

外頭傳來奶聲奶氣地叫喚,一聲比一聲急切:“姐姐又搶我的蠟筆!”

“我沒有!”

雙胞胎裡的姐姐大喊:“她有蠟筆我的蠟筆丟了,我這是劫貧濟富的正義行為!”

呼。

“這絕對不是我教的。”

王女俠純然無害地搖搖腦袋,丟下一句‘待會兒來審問你’便走了出去。

寧致恒低身撿起照片,撫平邊角重新夾回到裡。

要問他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王君的?

很久了。

早在替爺爺去出版社轉交翻譯本的時候,他在主任辦公室裡隔著玻璃,遠遠看到她在外頭大吵大鬨。嚷嚷著男女平等,她非常不體麵的一屁股坐在門邊,又凶又笨拙地盤腿打坐,豁出顏麵就為了索求公平。

“這丫頭麻煩死了,要是個小夥子,憑這死皮賴臉的韌勁兒指不定能乾大事。”

說不清是感歎,抑或是貶低。主任不經意看他兩眼,笑著搖搖頭說:“說來她也是北通大學的,瞧你們這天差地彆的,怕是八輩子搭不上關係。”

寧致恒不語,瞧著王女俠坐到夕陽黃昏下,拍拍屁股走掉。

情不自禁地跟上了去。

一條條長長的暮色的街道上,隔著五米距離,他眼看到她停在餛飩麵攤邊,摸遍渾身口袋找不出半分錢。所以開始抹眼淚,餓著肚子邊走邊哭,將撕個稀巴爛,丟進垃圾桶裡。

他撿起那本書,回去仔細粘好,翻了兩遍。

下回去出版社裡又迎麵碰上她,老僧坐定似的牢牢堵著門,給他個不客氣的眼神。

那麼倔。

多年之後的寧致恒想,他大約便是那時候喜歡上她的。

確實無法自拔。

所以早在故事開始前,他已經滿盤皆輸。

“寧致恒!”外頭喊:“管管你女兒行不行,她們怎麼天天打架!”

“好。”

他應著,將推進書架,像鄭重埋藏一個秘密。

準備直到王女俠腳步蹣跚再也無法從手心溜走的時候,再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