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前兩日在乾清宮的閉門會議,大部分的時候君臣都有商有量。在各有退讓的友好的氣氛中,就朝廷未來走向基本達成了一致的意見。
分歧在登基詔書的是否要有“大赦天下”。
有了朱由校前天拿登基大典作交換、又有今天假裝不知道禮部對典禮又加了一點小改變,很配合地不提的意見等舉動,讓孫如遊感覺到自己明白了新帝的心意:他可以配合臣子行動,但合作是要有足夠的交換條件的。
朱由校與內閣首輔就大赦天下之事,頂牛了。
朱由校態度堅決,“不赦。”
方從哲勸道:“陛下,曆朝曆代皇帝登基詔書頒布天下的時候,都要大赦天下的,以示普天同慶的。”
“被判刑罰的、和關進監獄待審的人,是罪有應得。因為朕的登基,做錯事的惡人反而可以逃脫了懲罰,怎麼對得起被損害利益的人。且先帝一月前就已經大赦了一次,放了一批輕罪的,也給重罪的減刑的。還赦?不行。”
方從哲勸不轉新君,轉而向孫如遊求救。孫如遊因為新君同意了去壽皇殿叩謁神宗和光宗的部分,這時候開始裝死,假裝看不見方從哲。
方從哲無法,直接點名問刑部尚書黃克纘。
“黃尚書,你說這登基詔書該不該加上大赦天下?”
讓黃克纘說?他就等這機會呢。
“老臣讚同陛下的主張。從刑罰的目的來說是為了懲罰惡行、懲罰罪人,也有警示他人不要犯罪的意思。月前先帝登基的時候已經大赦一次了,再赦是不合適的。”
左都禦史張問達和六科的都給事中們,卻是堅持要按照“慣例”大赦天下。
“如果諸卿以慣例做理由,朕是不會同意的。《大明律》載明的法度,不應該因天子變換,一赦再赦,而使得部分重罪變輕罪,輕罪得以免除刑罰。”
誰也不想退讓,方從哲苦口婆心地反複勸誡新君,這將與史書上最後的仁德名聲有礙。
張惟賢知道方從哲是說錯話了。
果不出他所料。
“朕才不在乎千古名聲,朕隻管是非對錯,該不該做,對百姓有沒有好處。量罪之後該處罰的人,沒有悔罪立功的表現,卻因為朕的登基就得到減刑,對《大明律》是踐踏、是蔑視受損害之人、也是變相縱容了作惡之人。”
互不相讓的君臣,新君堅持不赦,方從哲和張問達認為除了十惡不赦的罪犯,應該大赦天下。
張問達勸道:“陛下,所謂的大赦天下機遇也不是常有的。神宗在位四十年,也隻有兩次大赦天下。現在要接連大赦天下也是意外之事。”
“張卿,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朕的。登基就大赦天下,那言外之意是說前任帝王做錯了事情。那是把好人錯判了還是把輕罪重判了?”
劉時敏輕聲吩咐小宦官們將燈燭逐一點亮。橘紅的燭光,讓少年天子有些模糊的稚嫩麵孔,慢慢又變得清晰起來。
新君的堅持,讓六部七卿等人看到這少年不同光宗,不是臣屬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柔弱性格。
這也太有主見了。
這樣下去太可能變成另一個執拗與群臣消極對抗的神宗了。不對,這朱由校一直是在積極對抗不同意見的。
聽聽他說的話——
“在朕的心裡,大赦就是饒恕了犯罪之人。罪犯是否能被饒恕,那得是受害者才有的權利。朕有的權利是授權合適的朝臣執掌刑部。朝廷的刑部所有的權利,是依照刑律對犯法者進行懲罰。減刑的唯一條件是立功。
朕登基這事兒不是什麼喜事。對皇家來說是喪事!接連兩場的喪事,還要給罪人以好處,你們是站哪邊的?
是不是站在惡人那一頭,是不是對朕的皇祖父、父皇接連去世感到歡欣、感到高興啊!”
周嘉謨看著侃侃而談的少年,忽然覺得自己長壽未必是什麼好事,同時也深深地感覺到光宗的薨逝,是所有大明朝臣的悲哀。
大明最需要的天子是光宗那般的。
個性柔和平淡,不需要有什麼主見、也不需要有極強的執政能力,更不需要他勤勤懇懇地處理朝政。隻要在朝臣出現無法解決的爭端時,出麵做個仲裁就好了。
垂拱而治的君主才是朝臣最佳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