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高出任閣臣, 身上卻沒有兼職其他各部的官職。
換言之, 曾經的內閣首輔、神宗的“獨相”, 現在內閣裡排第四位。但劉一燝和韓爌對葉向高也很尊敬。隻看那麼多在新君登基後抵達京師的人, 也都還在茫茫然地等著官職,葉向高能通過吏部薛三才那一關, 不可能是單靠方從哲的推薦、定還有吏部尚書周嘉謨的推動存在。
京師等候栓選的官員暗流湧動。
趙南星扛不住東林“同道”的敦促,去找葉向高、方從哲為東林黨人謀求起複的空間。
方從哲沉吟了一會兒,決定把天子的態度告訴給趙南星,末了補充道:“夢白兄,這吏部起複之事,我雖是首輔,如今也是插不上什麼話的。”
趙南星是萬曆二年的進士, 在萬曆十一年的方從哲和葉向高跟前, 那是妥妥的前輩。方、葉二人還是初初踏入仕途、熬年資的小字輩的時候,趙南星已經在政壇嶄露頭角,得到吏部尚書陸光祖的器重了。
萬曆二十年即將致仕的吏部尚書陸光祖為了隔年的京察, 特意上疏神宗舉薦趙南星, 並提升其為吏部考功司郎中。在萬曆二十一年的癸巳京察中, 他不負陸光祖重托,協助尚書孫龍主察大計,整肅吏治。他不徇私情,首先罷黜了不稱職的姻親——都給事中王三餘以及孫龍的外甥文選司員外郎呂胤昌。又不顧內閣請托, 秉公澄汰許多重臣要攜私眷顧的學生、親眷等, 懲治了內閣大學士趙誌皋之弟等一批貪官汙吏, 深得朝野內外君子所稱頌,被譽為“數十年考功第一”。
這樣不留情麵的作為,使得首輔王錫爵等遷怒吏部,給神宗上疏彈劾吏部專權結黨而激怒了神宗,借神宗之手罷免了孫龍,將趙南星削籍為民。
事情還不止於孫龍致仕、趙南星削籍。當時為孫龍和趙南星說話的人,大多被斥責。在行人司任行人的高攀龍為房師趙南星辯駁,還因此被遠謫。高攀龍是趙南星在萬曆十七年做會試房考時候錄取的進士。
次年次年吏部郎中顧憲成因推舉孫龍等可任閣臣,被責革職。顧憲成被革職後回無錫建東林書院,與弟顧允成和高攀龍等講學,諷議朝政,針砭時弊,東林黨議天下事始與此。
一些仕途不如意和尚未踏入仕途的年輕人,聚攏在東林書院求學、議政,慢慢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士林體係。
葉向高與趙南星的關係比較好,見狀寬慰趙南星道:“夢白兄也毋須為待起複官員焦慮,隔年就是京察了,朝廷不會縱容不勝任的官員,天子也是不會容留貪贓者,到時候自有他們的位置。”
趙南星歎道:“不僅僅是等京察的機會,還有追查隱田、不能彌補則削籍之事。”
葉向高便沉下了神色。思索良久方歎息著說:“夢白兄,我也居鄉裡多年。初回到京師就在吏部填表,現在也是要待都察院核實。兄三十年前目下無塵,不容任何貪贓枉法的昏聵小人占據官位,如今怎麼會為那些貪了朝廷賦稅之人斡旋籌謀?”
趙南星羞愧地紅了臉,勉強說道:“士人中舉之後多有投獻田地、投靠為門人驅使的。老夫也知深究起來是貪了朝廷的賦稅。這已是百餘年的慣例。如今天子強製一句不許,即刻追討,須知不少舉子是要那點點微薄的出息糊口,如何有能力填補這些?但要是籍次被削了功名,老夫還是覺得不大妥當。”
葉向高小時候曾經窮困過。他母親懷他的時候躲避倭寇,甚至將他生在廁所裡。幼年時的葉向高隨家人四處避難,過著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生活,多次陷入絕境,因命大而存活下來。幾年後福建倭患平定,葉向高一家才得以返鄉。幼年的這段經曆,使他深知兵禍對百姓生活的影響,
“夢白兄,遼東被女真占據了撫順、鐵嶺、開原。薩爾滸之戰的敗亡,很大因素就是因為軍餉不足、倉促用兵導致的。有些舉子除了抨擊朝政,寸功未建,天子就是追討了隱田所得,也難說不應該。”
方從哲和稀泥勸道:“新君不會要士子一次補全退還全額的。你在吏部當知道一些事兒。無非就是沒退還清楚的時候不能升遷。雖然明年官員沒有免稅,但是俸祿增加了很多,要是能夠節儉些,三、五年的時間也就還清了。”
趙南星歎氣道:“周尚書與我不睦,如今我在吏部不得不處處謹慎。在職的官員靠著加俸能償還,那些待職的可就坐困愁城。這些人當初多是為爭國本等離朝,若他們昔日為個人利益苟且在朝為官,也就沒有如今的兩頭為難。我就是為此才來找二位閣老。望兩位能在新君麵前進言,給他們一個再度報效郡王的機會。”
方從哲對趙南星拱手,“飛白兄出自公心,我定將此意轉達陛下。”
趙南星達到目的,起身告辭離開。
葉向高見方從哲應允了趙南星,也不勸阻他,隻是小心地提醒他要注意新君的心情。
“中涵兄,我見天子與神宗秉性相像,你莫要激惱了他。”
方從哲點頭,“進卿所慮極是。與那些貪了朝廷賦稅的舉子說情,趙夢白也是出於無奈。但是涉及了為爭國本而離朝之事,我是物傷其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