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1 / 1)

似蜜桃 許乘月 4200 字 3個月前

檀陀寺這寄唱會, 先要通過曲折人脈獲取入場玉牌, 每個人都要戴上寺廟給的同樣麵具, 喊價也不親自出聲,而由傳話僧人代勞……種種細節足以說明,這絕非尋常的“競價售賣”場合, 隱秘、低調、平順地完成交易,是組織者與參與者的共同期望。既如此,組織者自當有所防備, 不容起任何風波。這簡單的道理不需誰說, 李鳳鳴自能想到。辛茴也能。先前進入講經堂時,辛茴看似沉默,目光卻暗暗掃遍全場, 與幾處角落房梁上藏著的護場武僧都對過目光。所以, 當李鳳鳴被氣昏頭,抬手扔出佩玉的瞬間,辛茴立即傾身展臂, 眼疾手快地將它抓回掌心。並果斷推著李鳳鳴的後腦勺,猛地將她按進了聞音懷中。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辛茴在力道上雖有所克製, 但顯然克製有限。李鳳鳴被迫撞進聞音懷中,又戴著麵具, 鼻子順理成章地遭了大殃, 眼中頓時有淚花與金花齊飛。聞音也是一聲悶哼, 閉著眼半晌才喘過氣。她著男裝出門, 胸前自有所束縛。此刻再突然被撞一記,真是誰疼誰知道。辛茴沒顧上對她倆解釋與安撫,而是先向暗處那幾位護場武僧含笑頷首。雖有麵具遮擋,但她上揚的唇角、和氣的姿態都在儘力傳達善意。護場武僧們見狀,便默默收勢,沒有現身。雖說辛茴攔阻及時,沒讓李鳳鳴真鬨出大動靜,但在場者身份都不簡單,多少察覺到點異樣,陸續看了過來。前頭的蕭明徹與廉貞也雙雙回頭,眼含警惕審視。不過,他們隻看到中間那排的靠牆位置,有個緋衣姑娘埋頭藏在一位藍衫少年的懷中。眾目睽睽下這麼親密地相擁,看起來像對情到深處就膽大包天的小夫妻。為什麼說是小夫妻呢?因為那緋衣姑娘挽著代表已婚的百合髻,插了金線流蘇的蝴蝶簪。那簪很精巧,小蝴蝶的翅膀還會輕輕撲扇,平添一股嬌俏靈動。蕭明徹和廉貞都沒興趣窺視陌生小夫妻的張狂親密,確定無事後,便又轉回頭去。最終,蕭明徹以千金之價,毫無懸念地買下了那盒珍珠。他並不知,有道含淚帶火的目光恨不得在他背上戳出兩個血窟窿。李鳳鳴眼裡還殘留著先前撞到鼻子出的淚。她死死瞪著蕭明徹的背影,內心咆哮:這麼喜歡珍珠你早說啊!我八百金就可以賣給你!那個盒子我都不算你錢,白送!可惜事已成定局,她也不過就是無能狂怒罷了。之後,講經台上的住持親自展示了第二件未經預覽的物品。是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淡綠色錦囊。侍立在他旁側的年輕僧人高聲道:“錦囊中的消息與‘都司’一職有關。賣家未亮身份,消息來源不明,是否可信,需各位貴人自行斟酌。起價,一千五百金。”上個月,齊帝詔令新增“都司”一職,以高於邊軍主帥的權限,監管除調兵遣將外的所有事務,並繞過兵部直接向天子稟事。都司由郡王以上宗室子弟輪流擔任,每次為期半年,並任命淮王蕭明徹為首任南境邊軍都司。此事早已張貼在宮門外供周知,但蕭明徹該於何時赴任,齊帝至今沒有正式給出明確說法。蕭明徹何時赴任,表麵看來不算大事,隻需靜候聖心□□。但國政朝務向來牽一發而動全身,任何異常都有可能對朝堂格局造成影響。花費一兩千金去賭運氣,買個不確定是否有用的消息,對利益相關者來說倒也不算荒唐。但有件事李鳳鳴恨不能理解——神秘的賣家坐地起天價,台下這群不露麵的買家竟也紛紛閉眼加價搶。最瘋狂的是,起價一千五百金的消息,竟敢不保證消息來源的真假!在僧人頻繁喊價的聲音中,李鳳鳴眼珠子都快瞪落地了。她湊近聞音耳畔,小聲問:“這場合,向來都是這樣人傻錢多?”聞音點頭發笑:“常有的事。”畢竟錦囊裡的消息與蕭明徹直接相關,李鳳鳴手心裡捏了把汗,生怕他會成為全場“人最傻錢最多”的那個冤大頭。但出乎意料的是,蕭明徹對這個綠色錦囊沒有表現出半點興趣,一次都未喊過價。綠色錦囊最終以二千一百金的驚人價格成交,由一位身穿銀白文士袍的中年男子買走。最後一件物品是個紅底織金錦囊,但它比上個藍色錦囊還離譜,連“消息”都不是,而是個“機會”。“得此錦囊者,可獲貴人保駕護航,順利進入夏望取士禦前對答。來源可靠,一旦成交,買賣雙方可單獨麵談後續事宜。”僧人此言一出,李鳳鳴是真傻眼了。她在滴翠山行宮那小半年裡看完了齊國史,後來也問過蕭明徹,所以她知道齊國沒有科舉,夏望取士是寒門士子走上仕途的唯一路徑。各地士子要先找到有賜爵的地方顯貴,獲得具保舉薦後方能進京。到了六月,在吏部與大學士院共同主持下,這些得到具保舉薦的士子要經過“集望”、“比文”、“論策”三輪篩選。最終被優選出的五十位最出色者,才有資格到禦前對答。雖不是禦前對答後就一定有官做,但能進這五十人之列,就不會空手而歸。沒被齊帝點中的人會由東宮或幾個親王府選用,這對出身寒門的平民士子來說,也是不錯的出路。可如今這是在做什麼?重金售賣禦前對答的機會?!這幾年裡,聞音隔三差五會來這寄唱會看熱鬨,但不是每個月都來。所以,售賣“夏望取士禦前對答名額”這種驚天大荒唐,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她呆滯了許久。直到寄唱會結束,與李鳳鳴相攜退出講經堂時,聞音才低聲喃喃:“長此以往,大齊怕是要完啊。”雖她的聲音並不大,但李鳳鳴還是驚了一下,忙不迭拉著她快步離開。殊不知,蕭明徹與廉貞就站在離她們不足十步遠的台階上。二人都經曆過戰場殺伐,耳力還是敏銳的。這距離並不遠,所以他們都依稀聽到了那句話。廉貞扭頭看向蕭明徹,笑道:“先前走眼了,還以為是個隻會摟著嬌妻風花雪月的浪蕩小子。”蕭明徹點點頭,回身對隨後出來的福郡王蕭明迅道:“方才角落裡那小子也派人跟一跟,看是什麼來路。”“好的,五哥放心。”離開檀陀寺時,福郡王還是不太甘心,下了馬車又跑回來。蕭明徹正要打馬,見他去而複返,便勒了馬韁,疑惑地睨他。“還有事?”福郡王簡直是低聲下氣了:“五哥,那盒珍珠你能讓給我麼?我加價再從你手上買,或者你要我拿彆的東西換也行。姝兒生辰快到了,我答應了幫她裁新的綴珠裙,幾個月都沒尋到成色那麼漂亮的珍珠……”姝兒就是福郡王妃曹姝。麵對福郡王情真意切的懇求,蕭明徹真是冷漠到半點人情味都沒有:“不讓。”福郡王歪頭眯眼,狐疑地仰望他,語帶試探:“是要送給嫂子?”抱著盒子的蕭明徹冷漠臉:“不是。”不是送,是物歸原主。這本就是李鳳鳴的東西。“哦……”福郡王發出意味深長的“嘖嘖”怪聲。失望地回到馬車上,福郡王對妻子說了這個遺憾的結果後,兩人雙雙歎氣。福郡王妃托腮撇嘴:“近來許多人在傳,說五哥對五嫂很冷淡,碰都不給碰的。今日一擲千金買下的珍珠,卻不是給自己的妻子……哼,多半是被野妖精迷住了。”她想去淮王府告密,不然五嫂好可憐。福郡王將她攬進懷中,苦笑:“彆生事。”未時近尾,蕭明徹回到淮王府。薑嬸向他稟了幾件瑣事,又將今日接到的兩張拜帖呈上。蕭明徹接過,乾咳了一聲:“王妃近來可有異樣?”“回殿下,並無異樣。隻是上回醉酒被您傷了顏麵,好幾日都沒出院門,這兩日才緩過來。”薑嬸覷著他的臉色頓了頓,又道:“今早天不亮就出去,帶了辛茴隨行。說是與聞大學士家的聞音姑娘有約。”“哦。”蕭明徹總覺得薑嬸的眼神不對勁。仿佛在看著一個負心漢,又敢怒不敢言。回到北院沐浴更衣後,蕭明徹在書房裡獨坐許久。在過去的許多年裡,有許多人對他說過:你母親是因生你才殞命的,所以,無論再難你都得活下去。活下去,然後呢?這就沒人告訴他了。他一直就很麻木地活著。不管是去戰場搏命以換取立足之本,還是笨拙但竭力地步步為營,艱難掙紮著求存,都隻為那空洞的“活著”二字。沒有太大念想與野望,甚至沒有太多喜怒哀樂。無論得到或失去,對他來說都好像沒太大差彆,都一樣不知所謂。可是,自從李鳳鳴在雪地裡握住他的手,有些事似乎慢慢不同了。但他又總說不清楚是什麼事不同。上月底李鳳鳴宮宴醉酒,一場酒瘋從路上撒回府中,之後這些日子,蕭明徹愈發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近來他一連數日沒與李鳳鳴碰麵,但身邊每個人似乎都在用眼神、語言和神情暗暗譴責他。他懶得做什麼辯解,也不知該做何辯解。畢竟,他和李鳳鳴之間的古怪關係,連他自己都不知算個什麼事。正申時,蕭明徹終於勉強理順混亂思緒,大致想好待會兒見到李鳳鳴時要說什麼。這才拿上府庫鑰匙,抱了今日千金買回的那盒珍珠,慢吞吞出了北院。走到李鳳鳴小院門口時,蕭明徹駐足,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跳突然紊亂。實在是莫名其妙。當年初次上戰場砍人時都心如止水,此刻隻是要去見李鳳鳴,和她說兩句話而已,這顆心在瞎蹦躂什麼?正煩躁自省間,他的餘光瞥見有人正往這邊行來,便轉頭望去。這一望,蕭明徹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來人是剛從外頭回來的李鳳鳴與辛茴。李鳳鳴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邊走邊與辛茴說著什麼。時不時做出個幅度不小的手勢,像是激動,又像是雀躍。她身著柔美端雅的緋色衣裙,梳著百合髻,發間那有金線流蘇的蝴蝶簪嬌俏又靈動。隨著她的身移影動,小蝴蝶輕輕撲扇著漂亮的金色翅膀,流光溢彩,遠遠刺痛了蕭明徹的眼。待到李鳳鳴走到跟前,他一反常態,主動開口:“薑嬸說,你今日與聞音有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發乾發澀,語氣生硬木然。李鳳鳴蹙眉凝望著他:“對,上次宮宴時與聞音約好的。”騙子。蕭明徹盯著她,眼前不停閃回著講經堂內的那一幕。緋色衣裙的女子撲在藍衫少年懷中。金簪上的小蝴蝶在百合髻間輕輕扇動著小翅膀。他覺得自己眼睛可能突然充血了,看著眼前這騙子,竟像蒙上了一層淡紅光暈。蕭明徹想,他得立刻去福郡王府催問那藍衫小子的身份。不管那小子是誰家的,也不管那小子有多大本事、有如何的抱負與襟懷,今夜都得被套麻袋沉江。勾引彆□□子的野男人,必須被沉江。這暴戾陰鬱的念頭乍起,便再也按捺不下去。蕭明徹猛地將手中那盒珍珠,連同在掌心裡捏到發燙的府庫鑰匙一股腦塞進李鳳鳴懷中,抬腳就要走。卻又僵住,呆滯地看著李鳳鳴。“我都還沒瞪你,你倒先瞪我?!”李鳳鳴臉上突然燙紅如熟蝦。“你老實說,你那爪子究竟是開天眼了,還是沒長眼?!”“我……”蕭明徹極其尷尬,“是意外。”李鳳鳴將那盒子丟給目瞪口呆的辛茴,然後頂著憤怒的大紅臉衝向蕭明徹,凶猛開打。“管你意外還是意內!”“你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居然花一千金買了我八十金賣出去的珍珠!”“要不是辛茴把我按進聞音懷裡,我當時就要衝上去打掉你的頭!”“我冷靜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決定忍住不揍你!”“可你那囂張的爪子,已經是第二次襲擊我‘廣闊的胸襟’了!這就不能忍!”在旁觀戰的辛茴有些懵。她不確定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還是蕭明徹被她家殿下揍傻了。平日裡明明沒什麼表情的淮王殿下,居然被打得笑了起來,這是個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