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大家說不定能像我這樣,融合蝕沼,然後活下來……”束鈞繼續捂緊臉,做出疲憊的模樣。他甚至捏緊嗓子,像模像樣地哽咽一聲。
“是的。”Sigma靠得更近了,黑紅的血絲纏上束鈞,幾乎要把他包成一個血繭。無數負麵情緒蜂擁而上,烙進束鈞的神經。“是的,就是這樣。”
“你隻是個碎片。”他喃喃道。“我想會會真正的Sigma,我知道它想要什麼,我要求談判。”
說罷,他吐出一口氣。
“我的腦還沒恢複,現在Sigma吸收我,肯定會吃虧。不如先借給我們幾個Alpha蝕沼,讓我們和人類做個了斷,然後我任你們處置……有了我的信息和能力,Sigma肯定能救我的同胞們。”
“會的。”它說,“等你一個人準備好了,我可以告訴你本體的位置。”
“一定要這麼麻煩麼?如果距離夠近,我們能不能遠距離對話之類……”
“我隻是一份不完整的情報,在你的潛意識中生存。彆說遠距離對話,我連周遭的事物都無法分辨。”那人形低聲道,湊得更近了。“很遺憾,你必須親自見它。”
很好,看來蝕質“需要物理接觸通訊”的限製,在這東西身上通用。
束鈞繼續絮絮叨叨消極話,同一時間,Sigma的分.身繞著他直轉,像條繞食盆轉悠的狗。它時不時附和他,蠱惑他,力圖將他推進混亂的深淵。
可惜束鈞清醒得很。什麼見麵,什麼承諾,不過與虎謀皮罷了。Sigma一開始追求的就不是完美進化,而是讓人類和合成人消失。
真有趣,束鈞心想。要沒有對祝延辰的信任,無數負麵情緒的擠壓下,他都快把自己給說服了。
然而某人為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花費十六年,用命拚出一條血路。那麼於公於私,他都要成為走得起這條血路的人。
做戲總得做足全套,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束鈞三天後才行動——要是自己一個不小心,把好好的行動搞砸,甚至賠上性命,那樂子就大了。
和Sigma分.身演了三天戲,第四日,地下據點的雛形徹底完成。以休息為由,束鈞叫鬱金來頂自己的班。
“我去睡一覺。”他說,“彆打擾我。”
隨後,他悄悄飛上天空。
Sigma的分.身也相當狡猾。它並未一開始就告訴束鈞正確方向,束鈞在荒無人煙的侵蝕區飛了整整一天,確定他飛出足夠遠了,它才在夢裡告訴他下一個地點。
如此飛完睡、睡完吃、吃完再飛,束鈞又在侵蝕區轉悠了兩天。出發後的第七日,他終於到了真正的地點。
束鈞停在半空中。
他曾想過Sigma的樣子——束鈞隻知道它是個怨念的集合體,有腦蝕沼們又長得奇形怪狀。他胡思亂想了一陣,便徹底放棄了。現在看來,他放棄得對。
Sigma很大,除此之外,他沒猜對任何事。
這段海岸在入海口附近,海洋是純粹的漆黑。
束鈞看不清海麵下的東西,放眼望去,隻有一片墨染似的海水。Sigma隻在海岸邊露出一點輪廓,隻看那露出的模樣,也足以讓人全身不適——
無數條手臂從海中伸出,扒住灰白的沙灘。其中左臂右臂無規律排布,垂直於海岸。遙遙看去,海岸線有點像怪異的鋼琴琴鍵。
束鈞一陣反胃。
究竟有多少條手臂,幾千?幾萬?它們相當大,又無比枯瘦,如同從巨人乾屍上砍下的。手臂末端連進海水,和漆黑的海洋完美融合。
入海的河流也是黑的,濃稠的蝕質在其中流淌。蝕質的量極大,分分鐘能攢出幾個Alpha級蝕沼。不過就蝕質流淌的散亂度看來,其中不存在有腦蝕沼。
Sigma的“歡迎儀式”搞的不錯。束鈞在心裡冷笑一聲,該做的事情,他還是得做。
孤零零的人影盤旋一陣,從高空下降,準備開始談判。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無數扒住海灘的手臂之中,有一根五指沒有深入沙土,隻是虛虛攥著拳。等人影剛落地,那隻手悄悄伸進入海口,指縫間露出一抹灰白。
一個“腦”沉入了蝕質之中。
那人影還沒來得及往前走幾步,Sigma驟然發難。無數手臂掄起,直接握向那個小小的身影。同一時刻,入海口處爬出個巨型蝕沼,它快速伸展,將海岸後方包了個圓。人影被兩麵夾擊,頓時消失在蝕質之中。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談判,果然如此,束鈞想。
他盤腿浮在高空之上,身上的蝕質被鎮壓得老老實實,氣息全無。另一個“他”則不同——用甜鋒的“創造”做骨,以鏡子蝕沼的“複製”為皮,其間再混上他貨真價實的血肉。單論氣息,它沒有破綻。
做準備的那三天,為了力求效果真實,他給自己放了不少血,也剜了不少肉。為了把失去的能量補回來,他險些把侵蝕區附近的變異獸吃空。
“不是東西啊。”束鈞叼著根肉乾,沉痛感慨。
他剛用風把自己的傀儡放下,過了有三分鐘嗎?看來Sigma是真的很想要他的腦子,連意思意思都不肯。
看了眼下方的情況,束鈞咽下嘴裡的肉乾,開始數秒——
要說單場戰鬥,他從不會留破綻。Sigma勾到一個沒腦子的空殼,還沒反應過來,那空殼便炸開了。
裡麵裝了滿滿的艾蕭蕭版淨化藥粉。它們將蝕質防在外側,內側的炸.彈沒有半點損傷,如今炸了個驚天動地。
飛散的藥粉中,束鈞的血肉被藥粉淨化得一乾二淨。連帶著旁邊的倆蝕沼也遭了秧——Sigma搓出的新蝕沼頓時後退數米,而Sigma握住傀儡的手炸飛了一根手指,皮肉發出滋滋的灼燒聲。
彆說腦信息,他連指甲蓋的信息都不想暴露給Sigma。
下一刻,Sigma憤怒的尖嘯從地麵傳來,仿佛千萬根指甲一同刮搔黑板,陰冷的氣息瞬間入骨。它憤怒地拍動無數條手臂,試圖尋找束鈞,奈何在“壓製”的偽裝下,它搞不到半點線索。
高空之上,束鈞整個人抖了抖,拔腿就溜。
這一路過來,他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事,也弄到了不少信息。等他把信息給了祝延辰,那人必然能推斷出更多。
“再見,Sigma。”全速飛離前,束鈞瞟了眼那詭異的海岸線,做了個鬼臉。“真是場不錯的談判。”
Y市。
羅斷仍然沒離開指揮中心。
不知為何,他的傷好得特彆慢。但艾蕭蕭給出了確定診斷,這人又一副急著體驗“休閒生活”的模樣。按照道理,工作人員們沒法將他趕出去,易寧有點頭疼。
不過團圓慶典快到了,最近沒任務,這人不歸隊也挑不出錯。等慶典正式開始,無論如何,羅斷都要回去帶領地下水的。
等他走了,自己那堆無謂的煩惱也會消失。說到底,他就不該和合成人走得太近。
好在羅斷說到做到,自從那晚易寧下最後通牒,他的確沒有再來過易寧辦公室。隻不過一個人在資料室隨便看看閒書,和其他工作人員笑眯眯地聊兩句。
可易寧有點不習慣。
祝延辰回歸,湯家人又開始輪番轟炸,催他趕緊弄點事情出來——比如在團圓慶典上做出成績,拉拉選票。易寧回到了應付完權貴,繼而應付工作的生活。然而當他遇到難題、下意識念出聲的時候,易寧才意識到,身邊已經沒有可以一起討論的人了。
他試過找助理來幫忙,然而助理遠遠沒有羅斷那樣的反應和見解,隻會讓他更頭疼。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不過好消息也有。“祝延辰”回歸後,在玩家係統方麵鬆口不少,徹底成了傳達祝盛意誌的話筒——這樣也不錯,要是這個替身“祝元帥”同意合成人增產,自己這麼輸掉也沒什麼不好,省得湯家人日日來折磨他。
易寧使勁按了按太陽穴。
休息時間到,他下意識打開監控光屏,查看羅斷的動向。
地下水的隊長正抱著一摞書,往自己病房走。粗略看去,那些書都是團圓慶典相關的資料,沒什麼敏感性。而那個假冒偽劣的“祝延辰”恰好從走廊另一端走來,兩人擦肩而過。
羅斷目視前方,沒有分神看“祝元帥”一眼,徑直進了病房。
而“祝元帥”在羅斷進房後,腳步微微頓了頓。他先是瞥向病房門,又抬起頭,掃了眼調整鏡頭的監控器。
易寧有種錯覺——那個冒牌貨,似乎透過攝像頭直直看到了自己。那雙眼瞳極黑,深不見底。
就像理應死去的,真正的祝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