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蟬(1 / 2)

禁止存檔 年終 10808 字 6個月前

晚會在大劇院內舉辦,普通民眾進不來。一時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祝盛最快反應過來,他對自己的助手們打了個幾個手勢,示意他們去追夏語鋒。

緊接著老人背過手,沉穩地走上台,示意恢複通訊。

他禮貌地拍拍主持人的肩膀,接過話筒,轉向攝像頭。“十分抱歉,我們最近在追蹤混進人類的合成人。他們能控製蝕質,偽裝成他人的樣子……看好了,這是報告。”

祝盛現場調出黑鳥隊對戰鏡子蝕沼的報告書。上麵的確寫得明明白白,蝕質能夠模擬人類外型,以此迷惑人類。現場的騷動一度沉寂下去,人們或多或少鬆了口氣。

誰也不想承認,寶貴家園的領袖真的性情大變,成了可怖的自私鬼。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借口,劇院裡的人們下意識想要相信祝盛——和廣場上的人不同,劇院裡基本都是三大家族的人。哪怕明爭暗鬥二百年,關鍵時刻,他們姑且算一條繩上的螞蚱。

擁有天然立場的人很好糊弄,何況祝盛一向很有說服力。

老人板正地站在台上,表情裡沒有半點慌張,這氣勢短暫地糊弄住了在場的人。然而對於不在現場的人,這份威嚴的氣勢大打折扣。

自從合成人掀起叛亂,市民們在廣場上過了好幾周,眼看要跨月。

天氣越來越冷,物資也愈發匱乏——救援部早先發放的盒飯裡還有蛋和油,這些菜熟過了頭,味道一般,營養卻也算均衡。

隨著時間流逝,葷素俱全的盒飯變成了麵餅夾拌菜,最後乾脆變成了餅和陳醬。硬硬的餅子咬下去,隻能吃到鹹菜的味道,一點油味也無。就算如此,人們也不太願意去吃營養劑——口感不佳總比沒口感要好。

原先打扮端正的民眾,眼下都成了難民的模樣。他們的頭發被汙垢黏連在一起,厚衣服上滿是蹭上的油灰。每個人都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刺鼻味道,汗水、**的血和垃圾酸味混為一體,幾乎將空氣攪成液體。

廣場上的人們早就忘了什麼三大家族,他們隻知道一件事——無論當權的是祝盛還是祝延辰,他們的領袖都未能履行承諾。人們的立場和三大家族相反,他們根本不願意相信蝕沼強大到能模仿人的地步。

外麵打仗的祝延辰是冒牌貨,可見狀況根本沒有那麼凶險。如果祝盛早點派合適的人去,他們說不定早就到家了。

天知道他們多希望現實“沒有那麼凶險”。

“騙子!”年輕人們大聲吼叫,“都是借口!”

束鈞先安排好的人悄悄探頭,喊得比誰都大聲:“我們要更確切的證據!”

“我們要真正的祝延辰,祝盛必須道歉!”

“換首腦!換首腦!”

“我們要回家!”

夏語鋒早就扣上麵罩,融入人流,此刻正在被周遭的人擠擠搡搡。人們海草般浮動,他隻要稍稍踮起腳尖,就能被人流推著到處走。

他被群情激奮的人流裹挾,內心一時不是滋味——這些人,怕是比劇院裡的人們更不懂局勢。他們隻想要個相對“正當”的發泄口,好紓解下沉重的情緒。

祝延辰還在當元帥的時候,人們對這位“官二代”隻有鄙夷。現在祝盛這塊靶子出現,祝延辰便陡然成了被埋沒的苦情英雄。

夏語鋒突然覺得好笑——他心驚膽戰了半天,結果自己隻是這懦弱河流裡的一滴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末日結束了二百年,人類在某些方麵仍舊原始得嚇人。

他知道那些挑事的都是束鈞弄進來的合成人,然而在這種奇妙的情緒中,夏語鋒反倒不想躲避他們了。他踮起腳,任憑人流將自己衝走,嘴裡大聲叫喊著憤怒的口號。

人們的訴求千千萬萬,最後彙集成為統一的口號。

“祝延辰!”他們扯開沙啞的嗓子,努力呼喚想象中的亡靈。“祝延辰!”

廣場巡邏隊無法再約束失控的人群,每個人都在用力朝前擠,卻沒人知道這支怪異的“臨時軍團”要擠到哪裡去。

這種時刻,羊群中有幾隻黑羊就足夠了。混到前列的合成人們小心地調整方向,將人群引去燈火通明的大劇院。

看到那座燈火通明的建築,不需要話語解釋,人們也能確定自己的目標。在一片衰敗中,那片燈光亮得讓人惱火。

在此期間,不少人用光屏和親朋聯係,激烈討論晚會上的突發狀況。

Y市千萬人口不可能儘數出動,原本就住在市中心的,幾乎全選擇待在家裡。願意出手的大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還有從城外周遷進來的怨民。撇開留存人數最多的中心廣場,人們從住宿用地窖,賓館廢房間,以及犄角旮旯的帳篷裡擠出來。如同流向低處的水,他們從四麵八方朝大劇院彙流。

“我們要見祝盛!”

“我們要解釋,要祝延辰的真相!”

年輕人們尤為熱心,他們裁開臟兮兮的布料,弄了個臨時標語,高高舉過頭頂。Y市成立以來,還從未出現過遊.行示威的情況。民眾們不懂流程,隻得拚命往密封的門裡擠。護衛隊試圖攔著,隻是人數實在懸殊,他們也不敢真的開槍——衝在最前麵的人比起“主動衝過來”,更像是被人浪推過來的。

憤怒的民眾混成了一隻怪異的野獸。它有數萬隻眼,數萬張嘴巴,以及與之匹配的無數個頭顱。此刻它委屈而氣憤地嚎叫,散發出令人生畏的臭氣。

它用無數隻手茫然地拍打劇院窗戶,撞擊鎖得緊緊的門。不少人被緊緊壓在玻璃上,眼看要擠斷骨頭。沒過多久,玻璃如同薄糖片那樣碎裂,人們撲到地上,劃出數不清的傷口。碎玻璃碴沾了血,在暖光燈下閃出明豔的光。

好在附近有老四家的醫療組織。

老四家的人不像防衛隊,下手毫無顧慮。十幾個身高兩米、虎背熊腰的漢子劈開人群,將傷者拖出,倒也沒造成惡性死亡事故。

見附近有醫生,人們擠得更加放心。人潮黏菌般湧進大廳,爬滿走廊。他們揮舞拳頭,劇院內的精美裝潢通通成了碎片,光潔漂亮的牆紙黏了黑灰、唾沫和痰漬。要不是大家都擠在一處,難以掙動,有幾個人甚至拿起了打火器,想要放把火來發泄一番。

祝盛沒有逃跑。他隻是叫人落下劇院的戰時防護門。厚厚的金屬門重重砸下,人們被絕望地攔在大劇院外場。

“繼續演。”祝盛做了個手勢,叫人繼續轉播劇院中心的畫麵。

見祝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其他人安了半顆心。隻有在後台準備節目的演員們一無所知,臉上仍掛著燦爛的笑。

舞台上光影交錯,舞者的舞步曼妙迷人。劇院內的影像投射在外圍的牆麵上,方才還群情激奮的人,這會兒迅速萎靡起來——舞蹈美麗而平靜,給人一種和平時期的錯覺。而牆壁與金屬門厚重冰冷,無法用血肉之軀擠開。

若祝盛在裡麵待上一晚。等到第二天,他們沒吃沒喝,想圍也圍不住。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隨著時間流逝,夜色漸深,人們口號慢慢喊不齊整了——祝盛太過坦然,仿佛成人麵對無理取鬨的幼兒,這種態度著實讓人挫敗,繼而懷疑自己的判斷。

難道真是合成人搞的鬼嗎?

如果冒充祝延辰的一直是“不會打仗”的夏語鋒,牆外的交戰真的會那麼激烈嗎?哪怕是現在,防護牆外的隆隆炮火聲依然連綿不斷。

人群組成的怪物泄了氣,不見剛才的活力,隱隱有萎靡下去的意思。

混在人群裡的合成人們努力擠到一起,交換了下眼色。其中一人吃力地挪出劇院,不知所蹤。見有人退出,年紀大些的人率先生了退意。

可是人們把這大廳塞得太滿,除了少數人高馬大體格健壯的,一般人壓根擠不出去。人潮騷動了好一會兒,人們進入了奇妙的半放棄狀態。一大半人陷入沉默,悲哀地看著光屏中的影像。

“在下個節目前,我先講兩句。”

祝盛輕咳幾聲,主持人一回生二回熟,麻利地將話筒奉上。

“外麵來了不少朋友,我知道,你們不信我。”祝盛清清嗓子,“關於之後的安排——”

祝盛話還沒說完,他的一位助手匆匆跑上台,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祝盛微微皺眉,歎了口氣:“我想和各位講的還有很多,可惜時間不太對頭。合成人那邊突然加大攻勢,還請大家回指定場所避難。”

“劇院相對安全,但容不下這麼多人。”祝盛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不介意和大家擠一擠,但一半人必須回中心廣場——那邊的防禦也相當完備,算是城內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我建議留下老人、婦女和孩子。接待這些人的位置,我們還是能騰出來的。”

人們麵麵相覷,互相推擠一番,竟是誰也沒有走的意思。

祝盛看起來並不意外。

“將下一個節目推遲一個小時,疏通劇院旁邊的酒店,暫時將人轉移去酒店內部。湯家這筆賬,記在我頭上就行。至於剛才的狀況,我會在稍後詳細解釋。”

老人的聲音低沉有力,聽起來讓人無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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