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緊急,關於城外人的安置,我們的確有很多沒做到位的地方,先在這裡跟大家道個歉。”他微微頷首,話語是道歉,語氣強勢得一如既往。“接下來的一小時,還請大家迅速回到室內。夏涼小姐的演出被我推遲了,等各位找到合適的房間,可以繼續欣賞晚會……”
年輕人哪敵得過老狐狸的彎彎繞。一套棒槌加一個甜棗,劇院外的幾萬人頓時有了軟下來的趨勢。然而就在這次激情集會即將散場時,市中心西側的防護牆發出恐怖的轟隆聲。一時間,城內警報聲大作,震得人腦髓混作一團。
瀕臨死亡的人流怪獸又有了活力,人們擠在一起,橫衝直撞。祝盛不得不移去劇院最高層的包間,暫時讓部分人進去劇院避難。
劇院裡的一切動向,全被牆另一邊的某人看在眼裡。
“柴旭陽拍得不錯。”束鈞語調隨意,爪尖在扶手布料上滋滋滑動。“按照原計劃分散,讓Alpha蝕沼進入市內。人我都幫忙聚好了,阿煙應該接的下這一手。”
“束隊,夏語鋒已經按照你的安排跑了,祝元帥不方便再現身啊?”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不,咱們成功突破了他們的封鎖線,不至於再當三明治的餡兒了。”束鈞笑了笑,“祝盛給安排的副官不錯,但和阿煙還差得遠。他們缺乏對蝕沼作戰經驗,絕對會當場敗退——防禦亂了節奏,內部又亂成一團,多好的機會。”
“你難道是想……”
“讓那個蝕沼打頭陣進市,我們當螳螂捕蟬的那隻螳螂——羅斷向來行事穩妥,他必然會選在我們元氣大傷後出手,好好扮演‘黃雀’。”
“老、老大,你該不會真的想要掀起戰爭吧。那隻蝕沼是Sigma的東西,它可不會手下留情。”
束鈞不撓扶手了,他抱住最近越發膘肥體壯的周一,臉上的微笑漸漸轉冷。有那麼一瞬間,麵前人透出些讓人不舒服的怪異氣息。胡硯還以為哪裡的大型野獸在衝自己哈氣。
“我和阿煙都過了玩過家家的年齡,這當然是戰爭。隻不過我在事先給足了人類麵子——天時地利人和,該有的都有。”
“我數數看——我暴露了自己的能力,讓阿煙做了對蝕質武器;怕移居者陷入恐慌,我特地將他們聚在一起好管理;怕Sigma親自打到他們措手不及,我沒殺那隻蝕沼,給了他們實地演練的機會;怕阿煙威望不足難以服眾,我逼夏語鋒搞了一出大戲……有著這樣的條件,阿煙不可能輸。”
“但、但是他的同胞會有傷亡。”
束鈞的笑容更大了:“怎麼,又想去保護人類?”
“不不不,當然不!我隻是在想,你們兩位關係在那裡——唉,你知道的。”
“你想啥呢,我可不會替你們原諒人類的所作所為,我沒那個資格。另外,我愛的是阿煙這個人,又不是他的族群。”
束鈞的語氣仍舊放鬆,隻不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感。
“這場戰爭原本就是人類該承受的,戰爭怎麼可能沒有犧牲?要是他因為這些事恨我……那隻能說明我看錯了人。”
胡硯表情相當複雜:“隊長,不是我說,你也真夠狠的。”
“Sigma往我腦袋裡塞了一大堆第一人稱死亡記錄,沒辦法。”
“萬一祝元帥有彆的心思……我們要不要做兩手準備?”
“不用,他知道。如果我現在化為怪物,隨蝕沼來個奇襲,完全可以把三大家族的人殺光。可就算這樣,他也沒有立刻拿著淨化武器出現。”
“可是——”
“沒有可是。待會兒我們轉去城東,挨著聚居地難民駐紮。蝕沼由人類對付,我們以遊擊自保為主。等Sigma自己過來,我們還有場硬仗要打。”
“……然後呢?”
“然後好好看著他們的戰爭。”束鈞收了笑容。“Y市是人類最富足的城市,他們絕對會拚死抵抗。”
“我開始以為全是你倆商量好的,敢情都在這即興對招。”胡硯歎了口氣,“不瞞你說,現在我更擔心了。”
“局勢瞬息萬變,除非我們倆天天待在一起,否則沒法商量出結果。”
束鈞扛起周一,輕描淡寫地結束對話。
“我去看看那隻蝕沼怎麼樣了。”
那隻蝕沼不怎麼愉快,準確地說,它尚且理解不了“愉快”與“不愉快”的區彆。它隻覺得自己被夾進牆縫,挪得相當緩慢。
它把蝕質滲進裂縫,將它們轉化為硬刺,這才強行將牆縫撐開。要是按照笨辦法直接上,鬼知道它多久才能侵蝕出一個洞。
蝕沼小心地將自己擠進防護牆內側,另一邊剛冒頭,就被各式各樣的淨化機械圍了個正著。那些嗡嗡作響的機器讓它很不舒服,它頓時凝出無數細刺,戳進那些機械的縫隙。
隨著蝕質侵蝕的嘶嘶聲,昂貴的淨化機挨個報廢。“祝延辰”身份成疑,當下又失蹤。幾個隊的隊長隻得紛紛拿出自己壓箱底的好東西,各憑本事發揮,好把這個蝕沼儘快趕跑。
現在看來,他們的做法完全起了反作用。
古怪的蝕沼非但沒有避開淨化機,還隱隱有了點生氣的意思。要不是他們身上的防護盔甲夠硬,最近的幾個戰士絕對會被紮成刺蝟。
“新指令到達前,咱們必須把它控製在這個區域。再往後不遠就是居民安置區,這東西要溜進去……”
“最新消息,那些人基本都去大劇院那邊鬨事了。沒剩幾個人,我這邊已經著手疏散了不少。”
“真的假的,這麼巧?”
“誰知道,現在的問題是誰來打這些……我可不知道怎麼跟蝕沼作戰。外側淨化機被它毀完前,我們必須想出辦法。”
“……那個祝延辰真的是假的嗎?我怎麼覺得他手段還挺厲害的。”
“不清楚,節目我也偷看了幾眼,節目上那個,氣質也不像啊……算了聊啥,快想聯係專家想辦法!等等,那是什麼聲音?怎麼還有音樂?”
“大劇院離這近,估計節目還沒結束吧。那邊建築防護好些,好歹能讓人安心點。”
【接下來……是夏涼小姐專門……為這個時期寫的歌曲……】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刺耳的警報夾雜了甜美的女聲,聽起來著實有點詭異。
【下麵有請夏涼小姐……為大家帶來《不眠夜》……】
【……這首歌送給……所有無法在火光中入睡的人】
甜美輕柔的歌聲響起,混了警報的尖銳和電波的沙啞,一時間讓人背後發冷。那蝕沼並沒有老老實實地被圍住。它將自己整個轉化為空心刺球,軟塌塌地紮上防護牆,力圖從上方突破淨化機的包圍圈。
它成功了。
防護牆極高,高到脫離了淨化機的主要影響範圍。牆體的防侵蝕材料讓它紮得更穩。巨大的刺球滾上牆頭,骨碌碌奔向這片地區人類最稠密的地方——大劇院就在幾公裡外,對它來說並不遠。
它一邊分出些蝕質,不停將記錄的信息輸送出去,一邊憑借本能,衝向獵物最肥美的地區。
時間已至後半夜,人群還在大劇院外湧動。外麵的人想進防備完善的大劇院,而想要去酒店的人也擠不出來,場麵一時間亂成一團。柔軟清麗的歌聲將人們包圍,混亂卻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
沒有人注意到,在劇院最偏僻的角落,有個年輕人一直垂著頭,舉止沒有半分慌亂。
“這手夠狠的,束鈞。給這邊步步留活路,辛苦你了。”
祝延辰伸出手指,在麵前看不見的沙盤中比劃兩下。麵前的混亂漸漸模糊了下去,他再次回到那個小小的虛擬公寓中,兩個孩子坐在沙盤兩端,鼓著臉對局。
眼前的“沙盤”沒有造型可愛的建築和怪物,隻有恐懼、混亂和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場對局無法逃離,也無法反悔。稍有不慎,錯誤就要人拿命去填——就像他曾經的工作,隻不過指揮對象從合成人換成了人類。
幸運的是,祝元帥不需要對指揮風格做出任何調整。這一回,他也會讓儘可能多的人類幸存。
祝延辰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一位六神無主的老人。他耐心地擠出劇院,看向被燈光染成橙灰色的天空。計劃臨時被束鈞變更,自己的回擊準備被打亂。好在他們在戰場上合作過無數次,他不需要重新揣測“敵手”的心理。
這可能是他遇到過最殘暴,也是最溫柔的敵人。
“作為一隻蟬,我也得慘叫得賣力些。”他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