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奶鹽 茶暖不思 17066 字 6個月前

蘇稚杳回到禦章府。

距離上次回家,已經過去整整一周。

今晚再次踏進這裡,一塵不染的漢白玉浮雕牆,古色古香的青石階,一切還是如舊的模樣,她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彆墅裡昏暗,隻有過道和廚房的燈亮著,蘇稚杳走進時,廚房裡的光也暗了。

楊姨解下圍裙正準備下班,剛出廚房就看見她立在光線晦澀的門廳間,身影單薄,孤零零的。

“杳杳回來了。”楊姨笑著走過去,見她換下的靴子沾了雪水,拿起玄關台的鞋巾,彎腰去擦:“明天回家吃飯嗎?明早我去買些你愛吃的菜。”

每回一到家裡,蘇稚杳都覺得這裡冷冰冰的,比外麵的天氣還冷,但楊姨總會笑吟吟地出來迎接她,叫人暖心。

蘇稚杳回以笑容,解開大衣係扣脫下來:“要練琴,楊姨。”

楊姨把擦乾淨的靴子整齊擺進鞋櫃,起身又去接她的大衣,掛到衣帽架上:“那自己要記得按時吃飯,天還冷著呢,再穿厚些。”

蘇稚杳點頭,再問:“我爸爸在家嗎?”

“在的,蘇董在書房。”

話落,楊姨輕聲,特意多言了句:“家裡就他一個人。”

“好。”蘇稚杳笑了笑:“您快回家吧,楊叔在外麵等著呢。”

楊姨離開後,蘇稚杳垂著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默默站了很久,像是在感受最後的念想。

萬丈迷津,唯有自渡。

心意已決的那一秒,她毫不猶豫徑直上樓,敲開了主書房的門。

中式書房掛著幾副字畫,純實木落地書架和書桌,很顯質感的厚重。

蘇柏循聲,從幾份項目報告中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絲詫異。

但也隻是短瞬。

隨後他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回到項目數據上,分心和她說話:“回家了,爸爸還以為你要在滬城再待兩天。”

蘇稚杳沒回答,輕步走到書桌前。

半晌不聞她聲音,蘇柏再次抬頭,見她站著不動,於是擱下手頭工作,語氣寵愛:“怎麼了?是有什麼事要和爸爸說嗎?”

蘇稚杳自顧道:“我去看過媽媽了。”

蘇柏微愣,以往她從滬城回來,從不會同他講任何有關喬漪的事,這回她的反常,他生出幾分不安。

“你媽媽她……身體好嗎?”他問。

“媽媽很好,媽媽還說,被人欺負了,就要欺負回去。”不留思考的時間,蘇稚杳叫他一聲:“爸爸。”

蘇柏下意識迎上她的目光,看見自己溫糯的小女兒,那一刻眼神透著無比的堅定。

“媽媽在我生我之前,肯定也是個愛笑的小姑娘吧?”

蘇柏愣了下神,不因不由,沒有防備地被拉進遙遠的回憶裡:“是啊,她……”

一刹那喉嚨緊縮,他出不了聲了。

蘇稚杳再度開口,很平靜。

是那種心死後,對所有都不再抱有希望的平靜。

“您說為母則剛,是不是因為男人沒用?”

蘇柏眼底瞬地浮出異樣情緒,眉心擰出淺淺的川字,神情變得不自然:“杳杳,我和你媽媽……”

蘇稚杳不想聽無謂的辯解,沒等他說完,徑自打斷道:“我認真問您最後一遍,是不是一定要我嫁給程覺?”

話題太跳脫,蘇柏頓住好一會兒,才反應到她的問題。

他握著的鋼筆放下來,鄭重地回答她:“爸爸是為你好,杳杳,嫁進程家,你程伯伯和程伯母都會很疼你,後半輩子爸爸就能放心了。”

“而且爸爸看得出,阿覺是真心喜歡你……”

“我知道了。”一個字都沒必要再聽,蘇稚杳深深吸氣:“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回這裡住了。”

蘇柏眉頭皺得更深,但還是很有耐心地勸她:“再鬨脾氣也不能不回家。”

“這是您的家,不是我的。”

“什麼話,爸爸的家不就是你的家。”

蘇稚杳自嘲地彎了下唇:“從媽媽被接回滬城的第一天起,這兒在我心裡就已經不是家了。”

蘇柏吃驚,後知後覺到情況的嚴重:“是爸爸哪兒做的讓你不開心了嗎?你說,爸爸以後注意。”

蘇稚杳輕輕搖頭。

過去她不聲不響,是總在盼著父親能變回曾經那樣,覺得母親隻要在一天,生活就有回到最初的機會。

但現實太狠心,明明白白讓她知道了,情感上的裂痕,不存在複原的可能。

“您之前說,我永遠是您最疼愛的女兒,您這句話,辜負了我,也對不起溫竹音和蘇漫露。”

蘇柏隱隱有所預感,慢慢直起腰背。

吸頂軌道燈照得書房通亮,蘇稚杳的眼睛也被映得很明亮,眼中情感一清二楚:“溫竹音是您戶口簿上的現任妻子,比起我,蘇家的親孫女,蘇漫露更名正言順。”

意思明白到這程度,蘇柏不可能猜不到,她已經知道了蘇漫露的真實身世。

其實那晚彆墅的門虛掩著,她又突然整宿在外麵聚會,蘇柏就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蘇柏反應不及,怔住片刻,而後倏地起身,實木椅摩擦地板拖出“滋拉”一道刺耳的嘲哳聲。

“您不用為難,你們的家事,我不關心。”和他的震驚鮮明對比,蘇稚杳格外淡定。

那張不經世故的清純臉蛋上,已經有了懂事到極致後的看開。

她不輕不重道:“我隻是想搬出去,住在你們家,我挺累的,您在我和她們母女之間周旋,也很累吧。”

見她這般正經,蘇柏欲言又止。

“明天,我就不回來了。”趁他措辭混亂,蘇稚杳一口氣把話說到底:“謝謝您這麼多年的養育,不管是再婚前,還是再婚後。”

越聽越像是要和他斷絕父女關係,蘇柏徹底急了,抬手示意她冷靜:“好好好,杳杳,乖女兒……”

蘇柏退一步:“你在這裡過得不舒服,爸爸明白,這樣好不好,爸爸把隔壁那棟彆墅買下來,給你住,離得近,爸爸也安心。”

“對不起,爸爸。”

道歉不是為拒絕,而是,怕以後她用自己的手段解約,父女間鬨得不好看。

蘇稚杳成年了,一個成年人,隻要她想,誰都管控不住她的人身自由,蘇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都把她養在身邊管著,深思熟慮片刻,出於無奈,他重重歎了口氣,繞開書桌,三兩步到蘇稚杳麵前。

他雙手溫柔地握住她肩膀,神情嚴肅地對她道:“杳杳長大了,想自己住沒問題,告訴爸爸想住哪兒,爸爸確認過治安問題,就給你在喜歡的地方買套房子,女孩子,安全最重要。”

蘇稚杳清楚,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今晚不說出個所以然,他是不會放她自己在外麵住的。

“永椿街。”蘇稚杳不動聲色說:“離琴房近。”

蘇柏鬆口氣,當時第一反應是,幸虧她還搭理自己:“好,爸爸明天托人看看。”

蘇稚杳不作聲響,眼底暗色被長睫掩蓋。

永椿街近國貿主乾道,地標CBD中央商務中心,附近多為商用住宅,這裡的房子基本都是投資商置辦,用於升值,而非居住。

蘇柏不會放心她在那樣的環境。

一是投行那圈子太亂,他不想她有任何接觸的可能,首選一定是最新適合居住用途的房子,二是真正在永椿街上的房子本就不多。

想一想,左右都隻有梵璽大廈最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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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內,翌日中午,蘇稚杳就接收到了梵璽官方投送的歡迎入住短信。

公司高層正在研討重點項目,蘇柏抽不出空,全權托總助置辦,總助辦事效率高,不出一上午便完成購置,並電話告知她,屋室在梵璽大廈鳳凰層,可隨時入住,房產所有權證書和房屋贈與書會在公證後交到她手上。

鳳凰層,通俗而言即次頂層。

也就是賀司嶼下麵那一層。

顯然賀司嶼的行蹤對外界隱秘,少有人知道住在梵璽頂層的人是他。

昨晚收拾行李,睡得略晚,一睜眼就是中午,接完總助電話,蘇稚杳靠在床頭,出神地望著窗外放晴的朗朗日光。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莫名可笑。

說父女親情淡薄吧,幾個億的頂級住宅,他能為她一句話全款付清,不眨一下眼。

但要說這份感情有多深,又實在毋庸至極,對她的兩億違約金,他是吝嗇不已。

蘇稚杳環視這間住過多年的華麗臥室,看完最後一眼,她沒有遲疑,起身下床。

不管要她和程覺結婚,是為公司謀利,還是真如他所言是為她著想,都不再重要。

忍耐這麼多年。

她也該自私一次了。

女孩子的東西向來繁多,蘇稚杳裝了好幾件行李和大收納箱,都是護膚化妝品,衣物和包包之類。

把她的行李送到梵璽物業的事交給楊叔和小茸,蘇稚杳吃過午餐後,就叫車去了琴房。

她和Saria約在下午兩點。

出於禮節,蘇稚杳準備提前半小時到場。

天氣很奇怪,昨夜還落了好久的雪,今日太陽竟有些烈曬,氣溫回升得明顯,有種冬去春至的錯覺。

從下車到琴房門口,隻有一百米的距離,蘇稚杳卻走得格外煎熬。

這種煎熬並非痛苦和折磨,而是內心過於興奮和激動導致的緊張。

馬上就要見到這位仰慕已久的世界第一現代女鋼琴大師,自己作為信仰的存在,那感覺就好比被關在地窖千萬個日夜後,突然重見天日的第一眼,總是會有點應激反應。

蘇稚杳心上有鹿在撞,怦怦跳得飛快。

怕自己到時語無倫次太失禮,那一小段路,她在腦中反複演練見麵時得體的對話。

也許異常回溫,空氣裡一股子潮熱,蘇稚杳更焦慮了,扯了扯領子,走進那棟歐式洋樓。

她特意早到,以為還有空平息心情。

卻沒想到,推開正大門,隱約聽見有對話聲,走在通往房間的長廊道,越往深處,聊天聲逐漸清晰。

他們說的是德語。

女人的聲音年邁,如古鐘蒼而不弱,另一道聲音淡淡的,低音磁沉,是年輕男人的嗓音,很有熟悉的感覺。

蘇稚杳意外怔了下,思緒迷蒙著,腦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隻是未等她深想,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琴房門口。

抬眼望過去。

歐式古典風格的大房間華貴雅致,純白絲質落地窗簾完全拉敞開,窗明幾淨,室內一片透亮,照得中央那架三角鋼琴愈發亮黑。

落地窗前,站著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笑起來眼角牽出深深的皺紋,儘管年事已高,但她身材保持得很完美,沒有任何佝僂的痕跡,眼神富有精神活力。

身邊和她閒聊的男人,單手抄在褲袋裡,一隻厚雕花玻璃杯隨意捏在身前,無論是垂耳聆聽,抑或是言笑交談,畫麵裡他待人接物的本事,儘顯遊刃有餘的輕鬆和自如。

蘇稚杳目光定在他身上,驚詫得怔住。

昨夜,在她提出想要他陪時,明明他的態度不慍不火,意思明確,他不是她的許願池。

可此時此刻,他出現在這裡,始料未及。

留意到門口的動靜,賀司嶼談敘中回眸。

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交彙。

今天他的著裝不像平時那麼商務,偏休閒,羊絨麵料的西服外套,裡麵不再是一絲不苟的襯衫馬甲,而是件純黑色小高領,收在褲腰裡。

他沐浴著午後的陽光,周身鍍上一層朦朧燦金,竟襯出幾分溫柔儒雅。

遙遙對望間,蘇稚杳不由走了神,耳邊恍惚有自己的心跳聲。

大約是她愣住太久,蘇稚杳看見他慢悠悠抽出褲袋裡那隻手,掌心朝上,手指隨意地對她曲了兩下,示意她過來。

四肢仿佛牽引著絲線,他一招手,蘇稚杳就被一道無形的力帶著,不由自主走過去。

人到他麵前,仰起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晶瑩的眼睛詫異過後溢出驚喜。

眉目一展,蘇稚杳倏地衝他綻開笑容,笑得比落地窗外的陽光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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