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奶鹽 茶暖不思 17889 字 6個月前

賀司嶼難得頓住,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她略歪著頭,笑得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

是那一聲的哥哥太甜膩,還是記掛沒人陪他的暖心讓人熨帖,說不清,總歸當時,賀司嶼心頭被她的笑猝不及防燙了一下。

她眼底的笑意依舊動人,話落,靠近一步,塞一窈到他懷裡,然後就轉身跑開了。

坐到中央那架亮黑色三角鋼琴前,纖白雙手抬起琴蓋,翻過幾頁琴譜,又撩過鬢邊一縷碎發,彆到耳後。

在一窈的喵嗚聲中,賀司嶼斂回深思。

刹那間感覺,隱約有不知名的牽絆在侵入他的感官。

……

華沙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五年一屆,有“鋼琴奧運”之稱,肖賽的公平之處在於,若評委認為當屆參賽者中,無人符合獲獎資格,獎項便會空缺處理,不采取從下遞補的措施。

近十年兩屆的冠軍因此缺位。

而Saria那位即將在京劇院開演奏會的韓籍學生李成閔,是第十九屆肖賽冠軍。

這位是叔叔輩的人物,蘇稚杳對他算是久仰盛名,不隻因為他在業界風評很響,而是因為,他是DM現如今公認的一哥。

DM國際音樂集團是世界上最頂尖的獨立製作演出經紀公司,培養出過眾多職業音樂名人,能成為DM的簽約藝人,是所有音樂生的終極夢想。

蘇稚杳目前的理想。

從程娛解脫,竭儘全力和DM簽約。

當得知自己有與李成閔合奏的機會,運到時來,蘇稚杳由衷開心。

合奏的預備曲目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抒情風格的曲子蘇稚杳很擅長,練起來完全不費勁。

初見印象,蘇稚杳以為,Saria是個特彆平易溫和的人,那天下午,她懷揣著對上台表演翹首以盼的心情,以及對前輩高山仰止的崇敬,彈奏時自信不疑。

卻沒想到一回到專業領域,Saria就像變了一個人,從音速到情感,要求都極度嚴苛。

年紀大了,但她對琴音的感知力分毫不差,一點微末的不協和音程都能精準聽出,一旦有偏差,Saria就肅容糾正她,再犯,還會嚴厲批評,近乎是全盤否定了她引以為傲的抒情古典技巧。

那天下午,在Saria的審查下,蘇稚杳連前奏的一小節都過不了關。

她難以抑製地,逐漸陷入自我懷疑。

傍晚,課程結束,蘇稚杳獨自在琴房又繼續練了近兩個小時,一遍又一遍,無休止。

直到手機顯示出賀司嶼的短信。

他說:【走了】

蘇稚杳手指這才從黑白琴鍵上離開,走出洋房,驀然驚覺天已暗得深沉。

這裡是靜區,夜一深,街道就沒什麼人路過,隻有一輪涼月冷清地掛在天上,有如一隻鎢絲故障的燈泡。

四下荒荒落落。

和她的心情一致。

一口氣彈了五小時不停歇,蘇稚杳雙眼泛澀,胳膊無力垂著,在伶仃的夜色裡歎出一口氣,氣溫暖和得,居然連白霧都沒有。

暖燙的車前照燈突然投射過來,在昏暗的長街打出兩束明亮的光。

蘇稚杳抬頭,望見路口那輛黑曜加長版布加迪商務,熟悉的五個零黑色車牌。

車燈朝她閃爍兩下。

蘇稚杳失意中回神,小跑著坐進車裡。

後座的男人雙手交疊在腹部,長腿隨意搭著,後頸靠住閉目養神。

蘇稚杳當時情緒不太高漲,原本下意識想要叫他,但見他在休息,張開的唇又抿回去,沒作打擾。

還是徐界先開的口,他從副駕駛座回頭,問她:“蘇小姐有其它地方需要去嗎?”

“沒有的。”

“那直接送您和先生回梵璽了。”

蘇稚杳思緒空洞了兩秒,才慢慢反應過來:“喔,好。”

意想中那一聲他名字的呼喚並沒有來,就連得逞後的雀躍也沒有聽見。

耳畔女孩子的語氣低迷,明明幾小時前還有活力同他鬨,過去這麼點時間,就消沉成這副樣子。

賀司嶼眼皮略掀,偏過頭去看。

座椅厚沉,她倚窗托著半邊臉,窩角落裡很小一隻,隱在暗處,顯得人有些低落。

沉默著觀察了她一會兒,賀司嶼狀似漫不經心出聲:“鋼琴課上得不滿意?”

蘇稚杳回首,人還在狀況外,木訥頃刻,她遲鈍地搖了下頭:“不是。”

她的心思不難揣摩。

藝術麵前,Saria是極端完美主義者,能承受住她嚴苛教學的人確實不多,何況是個一十歲的小女生,很容易就能猜到,她是在課中受了挫。

“挨罵了?”他低聲問。

蘇稚杳噎住一下,不想表現得這麼沒出息,可在他麵前,又忍不住垂頭喪氣:“前輩造詣很高,是我太差勁了,幾個和弦都彈不好……”

“她肯定很失望,不願意浪費時間教我了。”蘇稚杳垂下頭,覺得自己搞砸了事情。

賀司嶼看著她。

她整個人耷拉著,有一下沒一下揪著外套下沿的狐狸毛。

他想了想,破天荒又問:“她幾時走的?”

“沒留意時間。”蘇稚杳聲音悶悶的,沉浸在自責裡,回答了個模糊的概念:“傍晚的時候。”

賀司嶼靠回頸枕,聲息透著幾絲懶意,語氣聽來不怎麼上心:“沒有哪個宗師收徒不看資質,缺少天分的學生難成高才,有損他們業內口碑。”

蘇稚杳更喪氣了,腦袋垂得很深。

在Saria心裡,她現在一定是一塊沒有資質的朽木。

接著,蘇稚杳又聽見他淡沉的嗓音:“若不適合,她最多聽你彈兩分鐘。”

蘇稚杳愣幾秒,領悟到意思,黯淡雙眸倏地閃出幾許光亮:“那她輔導了我幾個小時呢,是認為我有天賦嗎?”

再睜眼,賀司嶼就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巴巴望著他,迫切想要他給出答案。

然而沒等他回答,蘇稚杳唇角牽到一半的弧度忽然僵住,又頹頹喪喪地癟了下去:“不對,你都說了,她教我是情分……”

小姑娘還有點難哄,賀司嶼覷她一眼,態度鄭重了些:“你要覺得我出個麵,她就什麼人都教,是不是太辱沒她了?”

蘇稚杳琢磨,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她細細思考了下,突然被他說服,想開了,總算揚起笑容,倚著扶手箱靠過去:“還是你會哄人。”

賀司嶼輕扯了下唇。

“賀司嶼。”她用那把浸著糖水般的嗓子,拖腔帶調地叫他的名字。

賀司嶼看向她。

她眨著晶瑩剔透的明眸,甜滋滋問他:“下周四的演奏會,你來聽嗎?”

賀司嶼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彥的話,下周京市天氣不對勁,你不要留……他的行程,過幾日確實也是要回港區。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著熱切的溫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興一些了,他這時候說不,可能她的情緒又要降回冰點。

“我在不在,都不影響你。”

蘇稚杳輕蹙起眉,駁回去:“你在的話,我的表現欲會強一點,說不定能超常發揮呢。”

你在,我的表現欲會強一點。

說者無意,但聽者很難做到無心,表現欲這幾個字眼,實在著染著幾分曖昧的味道。

賀司嶼沉默半天,沒應聲。

“你那天有空嗎?”蘇稚杳追問,她倒是沒思量太多,這年紀的女孩子,還沒被世俗染透,沒有多深的顧慮,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賀司嶼截然相反。

都是徒勞,沒必要給她留期待,他目光回視前方,隻平淡道:“難講。”

無關其他心思,蘇稚杳是真的希望那天他能在現場。她終於離開禦章府,反抗公司的賣身條約,就算一刀兩斷也不怕,對她而言,今天是全新的開始。

有種撞開囚籠飛出去,在新鮮廣袤的新世界裡活著的感覺。

但新世界充斥挑戰,所有發展儘是未知數,她難免心生敬畏,他在身邊,潛意識裡好像能獲得一種叫人安心的歸屬感。

不過有時鬨歸鬨,蘇稚杳其實很通情達理,沒糾纏他不放,端正坐回去,語氣很柔:“那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聽一聽。”

賀司嶼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底掠過一絲難言的情緒。

不一會兒,耳邊女孩子的聲音又輕輕響起。

“我還沒有吃晚飯。”

他回眸去瞧,她溫溫順順抿著唇,乖得出奇:“好餓,賀司嶼,我想吃那天的海鮮燴飯……”

-

這是蘇稚杳第三次到梵璽。

她驚奇地發現,自己拜托楊叔和小茸送到梵璽物業的行李,賀司嶼已經吩咐人搬上樓,全放到客臥了。

驚喜過後,倏地蹦出一個可怖的念頭。

她對外是入住梵璽次頂層,賀司嶼的人與物業交涉時,應該很容易得知這件事,那賀司嶼豈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樓下的套房可住,還要賴在他這裡了……

手裡的海鮮燴飯突然失去了香氣。

蘇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賀司嶼待會兒是不是準備把她趕下去,這回要找個什麼理由呢。

賀司嶼睡前有到書房看會兒書的習慣,他洗過澡,走出主臥,就看到她抱著那碗海鮮燴飯,盤腿窩在沙發裡。

他住的地方,電視常年不用,此刻卻正放著一部配樂唯美的電影,一窈黏在她腿邊自娛自樂地打滾,玩兒得開心了,一會兒咕嚕一會兒喵嗚地叫。

四周有種從默片年代跨入有聲時期的感覺。

就是這姑娘不知道在發什麼呆,路上還哭肚子餓,吃到了,又握著勺子動也不動,一口飯鼓在兩腮半天不咀嚼,碗裡的都快要涼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聲,蘇稚杳思緒驀地拉扯回現實,望過去,男人已去往書房,隻看見他黑色睡袍下寬肩窄腰的背影。

書房門輕砰一聲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讓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蘇稚杳呆怔幾秒,慢吞吞嚼了幾下飯。

他是還不知情嗎?

蘇稚杳就這麼在賀司嶼這裡住了幾天,這些天,賀司嶼沒提過這事,蘇稚杳才漸漸放下心,當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間,楊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著Saria練琴,再自己溫習到夜深,賀司嶼結束工作,順路會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蘇稚杳任性得全鴿了,她前不久剛鬨得出走,蘇柏也不能在這節骨眼多勸,都是自己人,於是和程娛協商,暫時由著她去。

不再需要應付那些,蘇稚杳就給小茸放了長假。

枷鎖解縛,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隻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來一段異常氣象,強暖空氣突襲,氣溫詭異地升高到一個反常的度數,分明是冬末,空氣裡卻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熱,叫人悶燥得難受。

潮乎乎地熱了幾天,一陣強冷空氣像是不服氣,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兩股強流勢力相撞,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驟然降溫的那天,賀司嶼回了港區。

不知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過三點,天就暗得不像話,氣象台預報說,因熱冷空氣交替,引起強對流,京市將有持續的雷雨天氣。

琴房裡,光線弱得詭異,Saria走近落地窗,怨歎這糟糕的天氣。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癡癡望著落地窗外的電閃雷鳴,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會那日,京市的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

港區倒是風平浪靜。

彆墅私宅,開放花園式庭院,清陽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隻穿軍用防護服的羅維納犬趴著曬太陽,魚池落著簌簌的跌水聲,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寧中。

池邊兩張藤木椅,圓幾一壺單株茶。

周宗彥闔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雙腿大開癱躺著,感歎:“休假就係舒服。”

沒得到回應,他睜眼去看。

身邊那人翹著腿,落地的右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拍子,目光逆著日頭,杳遠虛攏,不知看什麼看得出神。

周宗彥挑唇笑:“想蘇妹妹了?”

賀司嶼眉梢微不可見一動,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勢要潑過去。

周宗彥擋手躲了下,結果反而笑得深了,調侃的語氣更濃:“鐘意就主動追嘍,你賀老板,還能搞唔掂一個妹妹仔?”

賀司嶼薄唇抿成線,麵無表情把茶杯擱回圓幾,涼涼地說,沒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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