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底下,丫鬟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她聲聲控訴:“姑爺,您快回去吧!唐夫人已經在地上哭了快一晌午,喉嚨都啞了,小姐連唐夫人身邊的婆子都發賣了!”
唐言擰緊眉頭,沒想到他母親居然吃了虧,那可是他的娘!
他急匆匆趕回商家彆院,果不其然,一進溪梧院,便聽到唐母的哭嚎。
“娘!”唐言急忙叫了一聲,幾步過去攙扶著她。
唐母“哭嚎”了一早上,塵影早離開了溪梧院,連做事的下人們也都儘量避開這兒,實在避不開的,被吵得心煩,就低著頭嘟囔著什麼惡有惡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之類的話。
不隻沒人安撫她,還嘔得她一肚子氣,唐母本已自討沒趣,自己站了起來。
但一見到自己的兒子來,唐母自覺有了主心骨,她可有兒子能給自己出氣呢!
唐母站直的身子就這麼歪歪倒下去,幸好有唐言的攙扶,唐言道:“娘,你怎麼了?”
唐母扁著嘴,擠出幾滴老淚:“兒啊!娘不活啦,娘活了一輩子,沒想到會被兒媳欺負,娘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娘在地上坐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沒人給我遞!娘現在腿都站不穩啊!”
唐言麵目間果然有怒色,唐母暗自心喜,又想起正事:“還有,言兒,你那媳婦實在狠毒,連你的官身前途都不顧了,待會你可得……”
她本意是要唐言去挾製塵影,不許讓流言傳出去。
唐言卻沉著臉道:“娘,那些都是後話,現在你的委屈才是最要緊的事,影影實在太過分了!”
唐言根本沒把唐母後麵那句話放在心上,在他心裡,商塵影怎麼可能不顧他的官身前途?他可是她的夫君。
唐言一把拉著唐母去找塵影,唐母雖然嘴上說著“娘受點委屈沒什麼”,仍然健步如飛,恨不能立刻見到塵影倒黴。
塵影此時正端詳著一個翠色錦盒,裡麵裝了滿滿一盒粉粒狀的磨料。
這盒東西叫做解玉砂,也叫做他山之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簡而言之,解玉砂就是打磨玉器的重要工具。
原來的商塵影身為玉商之女,從小就對玉、玉雕有濃厚興趣,可以叫□□不釋手。可惜等到年歲漸長,便總有聲音說女孩兒要學女紅廚藝料理家事,將來討得丈夫和婆婆歡心才是要緊事。商父商母也怕耽誤了女兒,從此,商塵影就再沒多碰過玉雕了。
現在,塵影重新拿出解玉砂,又拿出一張張玉器設計圖紙,很快沉醉其中。
這些,都將成為她安身立命、給自己、給親人自信的根本。
“姑爺!”外麵傳來丫鬟婆子們忐忑不安的聲音。
看來是唐言回來了,而且,臉色應該不怎麼好。
此時,唐言推門而入,臉色沉沉,他深吸一口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影影,過來給娘道歉。”
唐母在一旁,昂著頭高高在上看著塵影。再厲害又怎麼了?還不是她的兒媳婦,隻是一個女人,她丈夫一發話,她就得聽!
塵影放好解玉砂,微蹙眉頭:“唐言,誰給你的自信來命令我?”
唐言一愣,沒料想到她有此一問。
塵影平緩道:“你和我成婚前,你隻在我家一個小鋪子裡任過幾月的帳房先生,你見了我要畢恭畢敬稱一句商小姐,為何成婚後,你就能理所當然黑著臉命令我去做事?難道成一次婚,就能給你帶來這種權柄?”
唐言被她詰問得臉色難看,這話說得好似他一無所有,隻靠著成婚挾製人一樣。
唐言按住氣上心頭的唐母,微帶責備:“影影,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家的確比我家勢大,可咱們既是夫妻,難道還要像之前一樣相處?”他頓了一下,說道:“況且,你也知道出嫁從夫……”
唐言是個穿越者,在他那個時代,出嫁從夫早作為封建思想被摒棄,但現在,唐言下意識維護了代表他利益的話。
要在原來那個時代,他這句話說出來就要被噴成篩子,唐言心裡還殘存著現代社會的烙印,他本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商塵影是個古代女子,定然會聽此話的教導,他的心便穩定起來。
沒成想,塵影臉上微露譏誚,這種譏誚就好似在諷刺唐言明知那話不對,卻要可恥地用此話來吸妻子的血一樣,令唐言渾身不自在。
難道她也穿越了?!
唐言的目光陡然銳利,塵影無意讓他確認這一點,沒人喜歡暴/露底牌。
塵影道:“出嫁從夫?對彆人來說,或許如此。但唐言,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她冷冷抬眸:“你是入贅到我家的女婿,我家出錢給你們贖了祖屋,你現在讀書練字用的錢都是我家的。在成婚前,你對著我爹娘保證以後定然尊重愛惜我,我爹娘才許諾你我的事,為何當時你不告訴他們,成婚後我要聽你的?”
唐言呼吸急促,兩手狠狠扣在一起。
入贅,是唐言心底最大的一根刺。商塵影不是穿越了,而是她看不起他。
他從牙縫裡憋出幾個字:“你瞧不上我入贅?”他堂堂男人,哪怕暫時蟄伏,屈居人下,也隻為後麵的騰飛。
塵影搖搖頭,唐言這種男人,一時為求利益入贅,之後,他反倒覺得入贅是妻子帶給他的屈辱。
她道:“我從未瞧不上入贅,若非如此,我不會和你在一塊兒,更不會把你在鄉下受苦的母親接來奉養。”
唐言的目光微有緩和。
然而,塵影下一句話便是:“我瞧不上你的另有彆處。我瞧不上你婚前一套婚後一套,把我的讓步當成理所當然,我瞧不上你們享受著我的好,還要變本加厲算計我,讓我更聽話。我也瞧不上你毫無擔當,兩麵三刀,以往你一貫說婆媳間的事,你一個男人不能插嘴,無視我被欺辱,現在你娘沒占到上風,你這個‘男人’就知道插嘴了。”
“總而言之,我瞧不上你的品行。”
唐言被這一連串瞧不上燙得臉上難看至極,他是她的夫君,她居然當著眾人的麵如此說話,哪個男人會被自己的女人當著麵下不來台?
唐言沉著臉開口:“影影,你誤會了,她畢竟是我娘,況且夫妻之間你若一並算得這麼清楚,談何讓夫君憐惜…”
他的話沒說完,塵影就道:“不必憐惜,我們和離吧。”
唐言一愣,下意識道:“不可能,影影,你在胡說什麼?”
塵影知道唐言不可能答應,但她一定要提出和離,讓商家的店鋪、賬房、親戚、下人都知道,這段婚事岌岌可危,唐言並非永久的姑爺。
況且,隻有提出幾次和離後,唐言都不答應,塵影才有理由去官府義絕。
塵影已經打定了主意,她冷靜從容,絲毫不管這句話給彆人帶來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