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沒幾步,薄若幽便依稀聽到了柳慧娘的哭聲,她嗓音清麗婉轉,哭起來也格外柔弱好聽,便是她一女子聽來,都覺淒切動人楚楚可憐,她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月娘跟在最後,彆人臉上一臉的悲慟,她的神色倒是有些冷冰冰的。
薄若幽一下想到了那夜月娘與她撞在一起後漠然的神色,她心底突突一跳,趕忙將腦海中冒出的念頭揮了出去,剛才那一刹那,她竟然將李玉昶的死和月娘聯係在了一起。
剛起身便忙著,霍危樓一行都還未用早膳,他們先去了茶肆用了早膳方才往樓上去,走上二樓之時,便見廊道之中有人來來往往,皆是玉春班的人,有人在收拾李玉昶的遺物,有人則在準備給李玉昶做一套喪衣先裝裹屍首。
就在霍危樓一行未做停留往樓上去的時候,忽然聽到廊道內有人喝罵。
“是誰偷的?!老爺的東西你們也敢偷?是不是覺得老爺人沒了,你們一個個就無法無天了?我告訴你們,你們都是簽了身契的,回了江南老宅,有的是人治你們。”
“那扇子是老爺最喜歡的一把玉骨扇,你們最好老老實實將東西還回來,若是被我抓到,看我不撕爛你們的皮,春琴,是不是你?剛才老爺死訊傳來,就你磨磨蹭蹭到的最晚,是不是你跑來偷了老爺的扇子?!”
喝罵者為一男子,霍危樓聽到“春琴”二字覺得熟悉,便停下腳步往廊道這邊走來,剛轉過拐角,便見一人正在插著腰喝罵幾個小丫頭。
□□琴的小丫頭正是和月娘同屋之人,霍危樓鳳眸微狹,莫名的在此停了住。
那喝罵的男子背對著霍危樓,並未發覺他們的到來,見春琴咬著唇角不做聲,又上前去揪春琴的耳朵,“問你話呢,你說是不說?”
“錢管家,不是我,當真不是我,我是睡過頭了,並非是我來偷東西了……”
春琴疼的眼淚直掉,這時一眼看到了霍危樓,連忙口中叫道:“拜見侯爺——”
船上眾人皆知霍危樓身份,她這般一喊,也將那錢管家嚇了一跳,一轉身,正對上霍危樓寒沁沁的鳳眸,他麵色微變,連忙作揖行禮。
霍危樓上前來,“李玉昶丟了何物?”
錢管家不敢放肆,忙陪笑道:“回侯爺的話,老爺生前一把最喜愛的折扇丟了。”
折扇……霍危樓想起來早間上來時,隻看到桌案之上擺著兩把折扇,於是道:“本侯早間來搜屋之時,倒是看到了兩把折扇。”
錢管家忙道:“啟稟侯爺,老爺是有三把折扇的,其中最喜愛的一把,乃是一把白玉為骨,扇麵之上畫著曼殊沙華和一副美人圖,就是這把折扇不見了……”
錢管家橫了春琴一眼,似乎還是覺得此扇是被春琴偷走的。
霍危樓眉頭微皺,“他可還有彆的東西丟了?”
錢管家這下倒是搖了搖頭,“沒有的,隻有此物。”
霍危樓便道:“他三把折扇,你說的這一把是他最喜歡的,倘若有人要偷扇子,為何其他兩把扇子不一起偷了?此外他房中還有不少值錢之物,若為求財,何不一並偷走?”
錢管家麵色微變,“這這……”
春琴吸了吸鼻子,立刻感激的看向霍危樓,錢管家哪敢爭辯,這才道:“是小人愚笨了,說不定……說不定是老爺自己帶走了。”
霍危樓不再多言,隻看著房門打開的屋內許多李玉昶的私人之物已經被收起,而書案上,幾本放在一起的話本子卻還孤零零的被扔在那裡。
霍危樓忽然問,“那扇子你們老爺是用來做什麼的?”
錢管家忙道:“是用來唱戲的,那扇子是老爺為了《還魂記》專門叫人定做的……”
“《還魂記》?就是你們老爺為柳慧娘所作的話本?”
錢管家立刻點頭,“是,我們老爺才學匪淺,寫了許多話本,這《還魂記》,是專門為了柳大家所作,老爺是個戲癡,自己寫,也會一邊寫一邊譜曲一邊自己唱,因此戲本子出來,第一個會唱的便是老爺,幾位大家都是由老爺指點,這《還魂記》是專門為柳慧娘所作,哎,本以為班子要靠著這一出戲大火一把呢。”
錢管家一臉的遺憾,“老爺的《還魂記》還未寫完呢,如今人卻沒了。”
說著說著,錢管家也紅了眼睛,看起來悲痛倒是為真。
霍危樓點了點頭不再多問,轉身往樓上去,待上了三樓才道:“柳慧娘說昨夜大戲之後,曾與李玉昶在房中吃酒說戲,說的便是這一出《還魂記》,後來她送了李玉昶回房,自己還一個人練唱過,而李玉昶死了,折扇也不見了,隻怕當時李玉昶也是醉著酒而後去露台唱演,還拿著折扇在手。”
薄若幽恍然,“原來如此,這般便也可解釋他為何大半夜去露台了,他墜江之後,早間被發現之時鞋履都不在了,折扇自然也遺失了。”
瀾滄江江平水闊,莫說折扇,便是人落入江中,也極有可能被衝的不知去向,隻不過李玉昶落下之地靠近下船錨的繩索,這才被勾了住,否則隻怕人消失了眾人也不知他去向。
春琴偷東西多半不可能,可這玉春班卻還有彆的古怪之處,霍危樓想到那夜在屋門外聽見的聲響,到底覺得心底有些疑竇未消,可玉春班乃是家班,這些年輕戲伶常在一處,有些私情也並非不可能,而若和李玉昶的死無關,他便不必將這些一一揭破。
他搖了搖頭,到底沒將此事提起。
這時一直跟著的吳瑜歎道:“都說戲子無情,可他們連京城堂會都不去了,倒也並非真的無情,隻是沒了班主,這玉春班以後不知是何運程。”
吳瑜本想等著到了京城去聽堂會,此番玉春班竟全部折返,倒也令他意外。
福公公道:“聽那管家之言,李家似乎是有彆的家主在的,戲伶們各個都有身契在他們手裡,若還有人擔得起班主之任,這戲班想必不會散了。”
玉春班在江南頗有名望,這等搖錢樹,但凡有些頭腦,便不會輕易散了。
變故生的突然,雖然和李玉昶並不熟識,可一個大活人忽然死了,還是令人心頭蒙上陰影,便是霍輕泓都霜打了一般蔫了下來,而玉春班所有人都要在後日下船,這之後幾日行船之路,必定也平淡無趣了。
早間動靜不小,程蘊之自然也聽見了,隻是他並未下樓,此時才聽薄若幽說起,聽完驗屍結果,程蘊之便道:“也不足為奇,青天白日還有人失足跌死,更何況是醉了酒又在夜裡,隻不過那二樓露台上得整飭整飭,大人便算了,若有孩童去攀爬,便十分危險。”
薄若幽聽到此處,也不知二樓露台可曾收拾過,便心思一起往二樓露台來,到了露台,卻聽沈涯在斥責船工。
“此處雖少人來,卻也得勤來打掃,若有貴客來豈非令人掃興?”
船工們應了聲,沈涯沒好氣的走了出來,一出小門,便見薄若幽在外麵,他麵上生出笑意來,“姑娘怎在此——”
薄若幽道:“我聽侯爺說此地有一處可不費力氣便能攀越圍欄,便想來看看。”
沈涯歎了口氣道:“都怪在下疏忽了,不過馬上就要收整了。”
薄若幽放下心來,聽見露台上有船工收拾的動靜,便又轉身折返。
這一整日船上都忙不個不停,雖無喪葬之物,可到底死了人,沈涯也怕不吉利,便尋了香和照明用的燭台來點上,又布置了臨時的靈堂,柳慧娘帶著幾人在靈堂守著,倒是對這位班主十分敬重,到了晚間,又換了人來守靈。
沈涯一邊忌憚死者,一邊又覺得在船上設靈堂頗不好看,因自從靈堂設下,一整日船客們都在房中未曾下樓走動,酒肆茶肆也空置下來,他令船工升起船帆來,隻恨不得一日千裡趕快到長風渡口,好令玉老板早日下船。
然而船行了一天一夜,還是未到長風渡口,按照行程,最早也是第三日天明時分才能到,因快要下船,第二日玉春班便開始拆戲台裝箱籠,而這兩日間,霍危樓一行也極少下船來。第二日晚間,薄若幽聽樓下動靜停了,這才下樓來為程蘊之取開水。
夜幕降臨,船行的速度慢了不少,薄若幽順著樓梯而下,到了二樓廊道,隻見其中空無一人,頗有些詭寂之感,死了人,如今無論白日晚上,都無人出來走動了。
她不以為意,轉身往一樓去,可就在她要下樓梯之時,卻忽而聽到二樓儘頭的露台之上傳來了一陣響動,她眉心一跳,下意識的轉了方向。
露台是李玉昶墜亡之地,誰會在此?
廊道通往露台的小門半掩著,隨著江風傳來“吱呀”的輕響,薄若幽放慢了腳步靠近,還未走到門前,她身形忽然頓了住。
她看見,在那半掩的門縫裡,空無一人的露台上竟無端有一抹藍盈盈的鬼火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