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令霍危樓神思一振,他快步出宮,又策馬往京兆尹衙門而去。
……
薄若幽回府後又入了書房,倒是比幼年還要勤勉許多,程蘊之見她如此也不多言,隻兀自在府中喝茶養花,時不時出門與鄰裡走動一番,自得其樂。
到了晚間,出門采買的周良回來,對父女二人稟告道:“老爺,小姐,此番黃金膏鬨出的亂子不小,東西市好些鋪子因此關門了,但凡用過此物的青樓畫舫,如今也被衙門貼了封條,少不得要關上一陣子,那些地方本都是日進鬥金之地,好些青樓也都是為了攬客,如今背後的東家隻怕後悔的哭都來不及。”
“不僅如此,京兆尹衙門和九城巡防營征用了城南一處護城軍的兵營,收治那些中了毒想戒除病癮之人,不僅不讓那些病患家裡掏錢,還給主動去救治的病患家裡賜賞銀,聽說隻半日便收治了近百人,且那病營之中診治的還是宮裡的禦醫。”
周良說的很是詫異,薄若幽不免擔憂的看了程蘊之一眼,程蘊之倒是麵色尋常,還開口讚賞道:“沒想到衙門的動作如此之快。”
薄若幽小聲道:“義父,此事是直使司做主的,京兆尹和巡防營不過是配合罷了。”
程蘊之瞥了薄若幽一瞬,心知薄若幽是在給霍危樓邀功,不由哼了一聲,“知道是武昭侯的功勞了,他行事素來雷厲風行,此事交給他,想來能及時控製住,隻不過你說此物在西南之地已經盛行?不知道那邊如何了。”
薄若幽想到此處搖了搖頭,“西南一帶遠離京城,隻怕富紳們如今還在用此物牟利,也不知朝廷顧不顧得上。”
“多半是鞭長莫及。”程蘊之歎道。
薄若幽亦覺如此,想到京城之中已設病營,又有太醫院不遺餘力,她不由寄予頗多希望,倘若三兩日之內便能製出解毒之策,此番中毒的百姓都可早日脫離苦海。
這夜歇下時,薄若幽又想到了宋昱之死。
宋昱出事當日見過薄景謙,而臨死前,更是請了二人入府,偏生此二人都和黃金膏有頗多牽連,即便她未曾發現美人笑,即便沒有出攬月樓的案子,也沒有胡長清的異常,隻要霍危樓順著這二人深挖,最終都會追查到二人名下產業,而至多一兩月,京城之中因黃金膏而生的禍端會越來越多,遲早會引起官府注意。
薄若幽想到此處困意都散了些,宋昱之色極有可能和黃金膏有關聯,他做為戶部侍郎,莫非是洞悉到了黃金膏正在荼毒百姓,因此觸犯到了幕後之人的利益?
而更要緊的是他靴子上沾了美人笑的種子,當日離開三清觀之後,他一定是去了一個和美人笑有關之地……
此念生出,薄若幽忽然睜開了眸子,或者不是和美人笑有關,而是和黃金膏有關呢?
她心中一定有了打算,忙令自己凝神入眠。
第二日醒來已是天色微亮,薄若幽洗漱完便吩咐周良準備車架,可用早膳之時,他們卻被一陣刺耳的哭鬨之聲驚動,那哭鬨聲撕心裂肺,從他們隔壁院落中傳來,程蘊之和薄若幽聽了片刻,忍不住走出院門去看。
清晨的街巷之間寂靜一片,亦少見人跡,他們隔壁的黃姓人家卻門扉大開著,父女兩回京兩個多月,程蘊之性子親善知禮,一來二去走動幾回,與周圍兩三戶人家已算熟稔。
這黃氏也算書香門第,隻是家道中落,如今勉力支撐,一對夫妻三五仆從,還有個與薄若幽一般年歲的兒子,夫妻二人希望都在這兒子身上,隻盼著他能考個功名。
程蘊之是見過黃氏少爺幾次的,那是個清俊又極守禮的孩子,黃老爺和夫人亦說他十分孝順,因此程蘊之也對這小輩頗為讚賞,然而此刻刺耳的哭鬨聲,正是出自這黃少爺。
大開的門扉內,黃老爺使勁的拉扯著黃少爺,黃夫人在旁掩麵啼哭,那黃少爺卻抵死不從,手緊攥著門上鐵環,生怕他們將他送走。
程蘊之看了兩眼,忍不住上前去,“黃兄,這是怎地了?”
黃老爺麵色頹喪,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黃少爺,無奈的道:“讓程兄笑話,霖兒他……中了黃金膏之毒,我們也是前日城中鬨起來才知,他如今中毒已深,總是發病,早前家裡還有些黃金膏供他緩解,可如今京城之中賣黃金膏之地皆被嚴查,他又難受,我們又不願讓他再碰那東西,便想著乾脆將她送到官府開的病營中去算了。”
“這毒頑固,尋常的大夫解不了,聽聞那裡有太醫院的太醫在,這般讓他留在家中,實在是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病的不成樣子……”
程蘊之隻覺才幾日不見,這黃霖已瘦了一圈,且麵色灰敗,眼神渙散,屬實是一副癮君子模樣,他此刻哭的滿臉是淚,“父親母親不要送我去那裡,那是衙門所辦,我不願去,我還要讀書考功名,我忍得住,我忍得住……”
黃夫人紅著眼睛道:“你昨夜毒發那般駭人,我們隻怕這般下去,你自己活不了,霖兒,衙門所辦也沒什麼的,又不是你犯了事。”
黃霖不住的搖頭,就是不願去,見他實在哭的可憐,程蘊之不由動了惻隱之心,“黃兄,孩子實在不願去,不如想個彆的法子?他昨夜毒發,而後捱過來了?”
黃老爺苦著臉道:“綁著手腳捱過來的,差點一口咬掉舌頭尋死,你說都如此了,我們再如何狠不下心,也得給他想辦法解毒去癮。”
他歎了口氣,又道:“衙門辦的病營,據說進去的月內不能出來,還要登名入冊,誰也不知官府對采買黃金膏的如何論處,他怕衙門追究,死活不願去。”
程蘊之對此倒是不甚了解,去看周良,周良也搖了搖頭。
這時,黃霖忽然道:“父親母親要送我去,還不如讓我真的死了才好——”
他本就拉著那門環,這話說完,竟然一頭往門板上撞去,“砰”的一聲重響,黃老爺夫婦驚呼一聲,下一瞬便見黃霖滿額是血的癱倒了下去,這變故嚇得眾人神色皆變,黃夫人眼前一黑幾乎栽倒,黃老爺也慌了神。
程蘊之忙道:“快將人扶進屋子。”
黃家的侍從們連忙上前,周良亦上去幫忙,程蘊之擔憂的跟進去,薄若幽忙將他扶住,待進了黃家,便見被眾人抬著的黃霖毫無知覺,隻是額上血流的厲害,滴答滴答的往下落,黃老爺急的腳步不穩,又吩咐,“快,快去請大夫來——”
一個仆人應聲,連忙出了門,黃夫人看著滿額血流不止的黃霖掩麵痛哭起來,“這是造的什麼孽哦,霖兒,母親不送你去了,你莫要離母親而去……”
見眼下場麵亂作一團,程蘊之猶豫一瞬道:“先讓我給他看看吧。”
黃家還不知程蘊之竟然會醫術,眼下黃霖危在旦夕,他們也怕等大夫來了救不回黃霖,立刻便讓程蘊之幫忙看傷。
薄若幽沒想到一大早便又見這般一幕,一時對黃金膏越發深惡痛絕,她幫著程蘊之打下手,很快便給黃霖止了血,此番雖傷的嚴重,可並未傷及性命,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足足半個時辰之後,仆人才請來了彆的大夫,程蘊之功成身退,這才帶著薄若幽歸家。
此刻已是日頭高懸,父女二人見此慘狀都有些唏噓,薄若幽陪了程蘊之片刻,還是趕早帶著周良出了門。
薄若幽先帶著周良去了三清觀,她到了觀口不入,而後沿著近處的街市往熱鬨之處轉悠,因這兩日城中嚴查黃金膏,因此但凡賣黃金膏的鋪子都關了門,薄若幽隻需在鬨市之地找那地段極好卻未開張的鋪子,又在周圍隨便一問,便知詳儘。
她尋了一路,因三清觀偏僻,小半個時辰之後才尋到一處賣黃金膏的鋪子,她暗暗記在心底,又沿著街市往東市而去,越是靠近東市,被肅查過的鋪子便越多,如此,她一人便有些力所不及,眼看著日頭西垂,薄若幽還是決定往衙門走一趟。
她本想著霍危樓或許在衙門,可到了衙門一問,方才知霍危樓午時之前已經離去,乃是前往城南病營,她心念一定,直尋到了吳襄。
如今有巡防營幫忙,衙門的人輕鬆了許多,吳襄正在幫著文吏們統總名冊,見薄若幽來了,有些意外她今日來衙門應卯。
薄若幽見他手邊公文,正是她想尋找之物,立刻道明了來意。
一聽她想看看城中有哪些鋪子在賣黃金膏,吳襄雖有些狐疑,卻並未攔阻,直接將統總好的名冊拿給她看,因巡防營的動靜不小,哪些鋪子買過黃金膏已經是眾所周知之事,隻是衙門名冊更為詳儘些。
薄若幽也不多做解釋,隻捧了名冊在旁看,連著看了十多頁之後,薄若幽目光停在了一處茶肆的名字上,她緩聲問:“此處茶肆位置極好,是誰家的鋪子?”
吳襄一看,眉頭揚起,“你看著了,這鋪子是戶部尚書衛述表兄弟所有,此番糾察,還費了些功夫。”
衛尚書表兄弟的鋪子?
薄若幽忍不住問:“與衛尚書可有關係?”
吳襄聞言笑了下,“若說沒有,打著衛家的旗號,自然是不可能沒有的,可若說有,我們的人也未查出什麼,這鋪子前前後後都乾淨的很,此番賣黃金膏,亦是從另外一位富紳那處拿貨。”
那日鬨市縱馬所見的一幕又在薄若幽腦海之中浮現了出來,她仔細的回想了片刻,又看了看此鋪子的位置,秀眉微蹙,心底忽而生出了一個模糊而詭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