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股狂風灌進來, 吹得主任眯了眼睛。
路燈的照射下, 天台空空蕩蕩, 一個人也沒有。
大概真的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主任揉了揉眼睛,關上門。
晚上風還真大,有點涼。
腳步聲越來越遠。
天台拐角處牆中間的小縫隙裡,林遠時壓得葉嬰幾乎喘不過氣來。
跑到天台之後,林遠時把她放在裡麵, 剛想鬆一口氣, 卻聽到主任往天台這邊走來,林遠時心念一動, 撐著手臂壓到葉嬰身上。
兩人麵對著麵,挨得極近。
目光交纏在一起, 互相能看到對方眼睛裡的自己。
門重新關上,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葉嬰率先動了一下, “啊……那個……我麻了……”
林遠時:“啊?啊對。”
林遠時直起身子, 忽然看到滿天星子, “小嬰你看!”
葉嬰抬起頭,覺得十分驚喜:“哇。”
在城市裡, 很少會看到這樣星子漫天的景象。
以前在小茂村,葉嬰經常能看到星星如同細密的網, 罩在天空之上, 伴隨著清風和連綿的遠山。
總會和“美好”這樣的詞語聯係在一起。
兩個人到扶手旁, 葉嬰仰頭道:“對了, 你們會用程老師的手機給我發消息?”
林遠時:“彆提了,這幾天我媽不讓我出來。”
葉嬰:“不讓你出來?為什麼啊?”
林遠時想起之前霍文初說過的那些話,喉結上下動了動:“公司的一些事兒。”
林遠時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小嬰,十八歲生日快樂。”
其實葉嬰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
所有孤兒院的孩子的生日,都是按照院長撿到他們的那天算起的,年紀稍微大一些的,日期便是那一天,年份完全是估計的。
葉嬰是在嬰孩時期就被拋棄,放在孤兒院門口,於是她的生日也就定在那一天。
因為是胡亂定的,葉嬰也從沒把生日當回事。
所以要一開始林遠時說出“生日快樂”這句話的時候,葉嬰稍微錯愕了一下。
“這是什麼?”
林遠時:“不太喜歡麼?”
葉嬰:“不、不是,就是……從前從來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
林遠時把那個小盒子打開,“今天程老師過來給我上課,我跟程老師說了這件事,程老師答應幫我瞞著,把手機借給我用,我是從二樓的消防通道逃出來的,往下爬的時候,它掉下去了,我一邊躲著人,一邊趴在草坪裡找了好久。
眼睛都要看瞎了才找到。”
大男孩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比天上的繁星更甚。
葉嬰的心柔軟成一片,小盒子裡麵是一個精致的手鏈,細細的,上麵綴著五彩的小珠子和星星月亮的裝飾。
“我給你戴上好不好?”林遠時的右手摸著自己褲子,有些期待的看著葉嬰。
葉嬰低下頭,伸出手腕。
月光下,女孩的手腕細白纖細,能看到青色的跳動的血管。
林遠時把手鏈的鎖扣扣好,舉起她的手腕看了一眼:“好看。”
葉嬰笑了笑:“怎麼送這個?有什麼寓意麼?”
上次是項鏈,這次是手鏈。
下一次就是戒指了。
林遠時耳朵逐漸紅了,側過頭,摸了摸鼻子:“沒、沒什麼寓意啊,就是好看。”
葉嬰看著他的耳朵覺得可愛極了。
他們好幾天沒見,葉嬰便又起了壞心。
歪著頭看他:“是你自己做的嗎?”
林遠時:“嗯,對啊……怎麼了?”
葉嬰:“以前是不是也總是送這些小玩意哄女孩子開心啊?”
林遠時:“你可彆瞎說啊!我可沒有!我有潔癖的!不喜歡有頭發的人。”
解釋完,回頭看到葉嬰眯起來的雙眼,才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
“小嬰你……”
葉嬰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兩個小鉤子,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兩彎月牙兒。
從前隻是覺得乖巧可愛。
現在越來越覺得小嬰真是太賊了。
“我?我怎麼了?”葉嬰笑著說。
“沒怎麼。”
“不行,你剛剛分明就是要說我什麼,快說。”
林遠時看著葉嬰,決定還是把心裡話說出來:“你最可愛。”
這下換葉嬰錯愕了。
林遠時心中大笑。
“你剛剛說你從消防梯上爬下去?為什麼不走正門啊?”
林遠時斂了眉眼:“我媽不讓我出去。”
葉嬰點點頭,眸光深邃,沒再問下去。
“對了,小嬰,我媽說高考之後你會出國?”
葉嬰看著遠處,似乎在躲閃林遠時的目光:“嗯,有可能。”
林遠時:“為什麼?”
葉嬰:“現在小朗在學習計算機,他非常有天賦,我想送他去國外留學深造,他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林遠時:“所以你就跟我爺爺提了這個要求麼?”
霍文初說對了。
原本林遠時是不相信霍文初的話的。
他覺得小嬰是他最愛的人,要是做了個決定一定會告訴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著彆人來告訴。
像是一把針落入林遠時的心中,外表看不出端倪,但是那種綿綿的疼痛卻沒有斷絕。
“那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葉嬰轉過頭:“我也是一時決定的,小朗成績不好,我原本想讓他一直上學,但是現在他對計算機特彆感興趣,這才做了這個決定。”
句句不離葉朗。
以前林遠時總說,小嬰去哪她去哪。
葉嬰卻從沒有考慮過他。
不平等的感情,總是對付出多的那一方不公平。
“你告訴我媽了嗎?”
葉嬰點頭:“嗯。”
告訴了霍文初,又怎麼可能是“一時決定”。
隻是林遠時問起了,隻能這樣推脫罷了。
林遠時垂下眼睛,眸子中的光亮黯淡了幾分。
忽然自嘲一笑:“哦,這樣。”
“小嬰,你有想過高考以後和我在一個城市嗎?”
林遠時的聲音變得低沉許多,葉嬰對上林遠時的眸子。
她瞥見他眸中閃過一絲痛意。
她的心臟像是忽然被利器挾住,血液悉數被擠走,涼意夾雜著絲絲疼痛漫入四肢百骸。
“我……”
心中的酸痛仿佛堵住了她的嗓子。
葉嬰是一個非常非常理智的人。
一開始接近林遠時,隻是因為他是林家太子,她不得不乖順,他給她帶來更多的生活費,讓她和小朗更好的生活。
這些都在葉嬰的計劃之中。
她並不覺得這樣有多卑鄙。
後來林遠時對她越來越好,葉嬰感覺自己看他時的心跳越來越快。
葉嬰清楚地知道,自己動心了。
她認為,這對他們之間的利益關係並沒有什麼影響。
霍文初曾經提點葉嬰,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隻能存在於童話中。
她不可能進得了林家大門。
一開始葉嬰聽了。
因為葉嬰早已經看透,林家掌權的是霍文初,除了林老爺子,就連林如許都比不得霍文初的地位。
隻手遮天,她一個小小的貧困生怎麼比。
可是後來,葉嬰總是告訴自己。
再等一等。
這不是她主動找他的,沒關係。
還有最後一點聯係,也不算親近。
她給自己找了很多很多理由。
每次都告訴自己,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之後一定會和林遠時保持距離。
那天大雨,霍文初帶著盧雨欣來接葉嬰,葉嬰就知道了。
年少的愛情脆弱不堪。
她的身上背著她自己的前程,還有葉朗的前程。
前麵已經苦了十幾年,後麵的人生,她必須活出精彩。
她不能為了林遠時放棄這一切。
她跟霍文初提了出國。
這件事情她必須主動出擊,一旦霍文初先過來找她,那麼她勢必陷入被動,後果會更加惡劣。
“你很聰明,一點即通。”聽完之後,霍文初斜睨葉嬰一眼:“想必如果不是這麼聰明,也不可能從小茂村爬到晉城來吧?”
“我很欣賞你,路都是你一步一步走出來,算計出來的,隻要你離開林遠時,我保證你以後的路會更加風光。”
葉嬰略略低頭,恭敬道:“不用。”
霍文初:“哦?”
葉嬰:“之後我不會再接受林氏的捐助,林家幫了我這麼多,以後如果林遠時……需要輸血,不管我在哪裡,都會回來。”
霍文初微微彎了唇角:“這倒也不用。”
葉嬰猛地抬起頭,瞬間明了。
霍文初已經找好了繼承她這個位置的人了。
這一年的時間,終究南柯一夢。
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好,我明白了。”
朗月皎皎,被飄來的雲朵遮住半邊臉孔。
“所以你的心中隻在乎你的弟弟,是不是?”林遠時的聲音卻比那雲朵還要輕。
輕得微微有些顫抖。
“不是這樣的,我……”
葉嬰忽然覺得,此時說什麼都遲了。
她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林遠時,怕影響到他,準備高考之後的某一天,告彆之後瀟灑離去。
葉嬰忽然無力,垂下頭:“對不起。”
清風襲來,女孩頭上的發香飄到林遠時的鼻腔。
很熟悉的香味。
他輕笑一聲:“對不起我什麼?”
葉嬰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
少年的眸中略過一絲痛意,隨意轉過臉去。
“我有好多朋友,高考之前都有一個喜歡的姑娘,可是高考之後莫名其妙全都各奔東西,我覺得他們很蠢,有什麼可分開的,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國外的月亮就真的比國內的圓麼?所以我一直說你去哪我去哪,不會分開。”他停頓了一下,“嗬,現在看來,還是我自己蠢。”
葉嬰不說話了。
看著天空發呆。
沉默了一會兒,林遠時的聲音更低沉了幾分。
“小嬰,你出國,是不是還有什麼彆的原因?”
“就像當初,你騙我你的成績那樣,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我媽她……是不是給你施壓了?”
霍文初的總裁地位受到威脅,做出讓他和盧雨欣訂婚這樣的決定。
既然之前他那樣張揚的喜歡著葉嬰,霍文初除了軟禁他之外,一定會找葉嬰麻煩的吧?
葉嬰沒想到林遠時會想到這一步,稍稍停頓了一下。
“沒關係的,小嬰,你跟我說,我會保護你。”
葉嬰抬起頭。
林遠時像是掉進了她眼中的沉沉星河,心臟狂跳幾乎不能呼吸。
“我會拚儘一切,保護你。”
聲音輕輕,語氣卻是堅不可摧的。
這句話撥弄著葉嬰心底最柔軟的琴弦,震得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我是、自願的……”
他的眼中,所有光亮瞬間熄滅。
“哦,這樣啊。”
又是他自作多情了呢。
“那你高考之前就會走麼?”
終於遇到一個令她有些底氣的問題了,葉嬰趕忙說:“不,不會。我會等到高考之後,手續還在辦理。”
可是這對於林遠時來說已經不是那麼重要。
無非就是早幾天失去她,和晚幾天失去她的問題。
結果都一樣。
“什麼時候回來啊?”
葉嬰重新低下頭去:“看、看小朗的狀況。”
林遠時站直了一些:“哦。”
晚自習快要下課了,在樓頂能隱約聽到教室裡響起一陣騷動。
葉嬰的心中閃出一個念頭,像是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大,不刺眼,但終究是一席希望。
“你……會跟我一起去麼?”
林遠時:“不會。”
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考慮。
林澤宴忽然回歸,霍文初地位堪憂。
林氏勢必有一場動蕩。
如果林澤宴真的抱有野心過來,勢必早有計劃,林如許和林老爺子都是站在他那邊。
林遠時這時不可能出國。
他必須保護他的母親。
這句話像是一壺水,澆熄了葉嬰心中的火苗。
“哦。”
“不早了,回去吧。”林遠時忽然轉過身。
葉嬰看著那道高瘦的背影:“你之後會來上學麼?”
問完之後林遠時已經關上了天台的門,沒有聽到這句話。
更加沒有回答。
他走得那麼急,甚至沒有送她回寢室。
葉嬰以為他隻是負氣。
卻不知道那個高大乾淨的少年眼眶通紅,再不能在她身邊呆一刻。
因為再過一刻,他就再也控製不了心痛蔓延。
落下淚來。
*****
不出林遠時所料,就在高考前一天。
霍文初在林氏出事了。
新明珠集團親美,霍文初在董事會上提出合作之後,遭到眾人的一致反對。
就連之前她聯絡過的那幾位董事,也都儘數倒戈相向。
齊齊整整,要說背後沒有推手,誰都不會相信。
董事會要換掉霍文初執行總裁的位置,霍文初沒有發言權,最大股東林老爺子不肯表態,林如許並沒有保護妻子的意願。
霍文初幾乎站在整個世界的對立麵。
傍晚時分,林澤宴找上林遠時。
林遠時覺得奇怪。
這位大哥回來挺長時間了,一直都很安分,林如許覺得虧欠,對他非常好,但是林澤宴卻總是顯得生疏,陪伴老爺子的時間更多一些。
跟林遠時也就吃飯的時候能夠見麵,但從來不會多話。
“好。”
到了書房,林澤宴關上房門。
林澤宴找林遠時沒有彆的事情,隻是給他看了一些照片和報道。
照片裡麵包括了霍文初和之前破產的晨星集團太子趙星的聊天記錄。
張秘書聯絡記者的記錄。
林澤宴的DNA記錄。
還有張秘書指使人在某處老舊小區放火的記錄。
林遠時一張一張看下來,“什麼意思。”
林澤宴又露出那種瘮人的笑容。
“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我給你講個故事。”
林澤宴用他滑膩的聲音講述了陳佳玉和霍文初之間的糾葛,他所說的全部內容,有證有據,條理清楚。
林遠時拿著照片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你早有準備。”
“當然。”林澤宴攤了攤手:“我不喜歡做沒有準備的事。”
林遠時放下那些照片,十指交疊,“你想怎麼樣?”
林澤宴:“你彆緊張,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的。”
這些照片都隻是對林遠時的威脅,他真正的目的在後麵。
“什麼忙?”
林澤宴笑容消失,俯身下來,近看著林遠時:“我看中了二弟在林氏的股權。”
林遠時抬起頭,林澤宴對上他錯愕的目光,忽然笑了起來。
他是回來討債的。
霍文初總裁的位置,林遠時太子的身份。
他全都想要。
林遠時沒有猜錯,林澤宴能夠咽下母親的仇恨,能夠在林家表現得這樣平淡。
就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我也有一個條件。”林遠時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
林澤宴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這些證據全部歸你,僅此一份,沒有存檔,之後,我也不會再提起。”
“你不想為你母親報仇麼?”
林澤宴的腦海中浮現起那個瘋女人舉起棍棒打在他身上的情景。
眸光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