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境境靈。
水鏡旁,不論弟子還是長老峰主,眼眸有了稍稍的變化。
問心幻境由人皇所設。這些年由四大仙門維持,可他們隻能借助先祖留下的令牌力量打開幻境之門,送弟子進行問心考驗。
四大仙門對問心幻境的控製，並不如想象中的厲害。
現實是，四大仙門便如手握鑰匙的守門人,對問心幻境的利用勉強達到兩層。無法徹底利用問心幻境,更沒法子驅使境靈。
無上道宗曾經有長老試圖與境靈溝通。境靈脾氣古怪,根本不鳥他們,一旦有人越界，不論修為高低，統統被甩出幻境,無一例外。
現在……
全真子微微挺直脊背，就連他,也是頭次見到幻境真身。
60多歲的白發老頭,鶴發童顏，精神矍鑠。微微駝背,手拄拐杖。
老頭臉色發紅，眼中怒意洶湧，似乎真被氣急了，眾目睽睽下,他正瘋狂用拐杖去敲顧鳴腦袋。
呀！！
符翎兒擔心顧鳴，不自覺低呼出聲——這個糟老頭，妖孽不會有事吧？
小姑娘大眼睛緊緊盯住水鏡,一瞬不瞬瞧著，眼底隱隱有擔憂緊張。她滿腹心神係在顧鳴身上，不曾注意旁側，大師兄裴斷正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我敲死你，敲死你，敲死你！”
老頭上躥下跳，奈何，拐杖一次次擦著青年頭皮過去。
顧鳴單手負於身後，迎著老頭拐杖，憂傷歎氣：“您可能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
“老大爺，你疏於鍛煉，平日應該多活動活動。不然，劇烈運動可能會折腰……”顧鳴一本正經勸說，話語真摯誠懇，好像是在真真切切替老頭擔憂。
“你放屁！”老頭兒蹦躂得更加歡快，後腰突然哢嚓一聲：“誒呦——我的老腰！”
“你這混帳小子……”
殿內，圍觀的吃瓜群眾略略疑惑。按理說，境靈隻是幻影之身，怎會真的受傷？
顧鳴目露驚訝：“老人家，您……”
他立刻收斂笑意，嚴肅得快步行過去，輕輕將老頭扶起，兩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境靈老頭麵色緩和下來，然後惡狠狠剜顧鳴：“你這小子，花樣還挺多。”
“老頭子看你不順眼，年紀不大，討嫌得很，比宗門裡那些狗皮膏藥還討人煩。”
狗皮膏藥？
弟子們都偷偷摸摸去看主位自家師父的臉色。果不其然，連全真子冷靜威嚴的臉也略略扭曲。陰惻惻的，滿身煞氣，仿佛隨時都要衝進幻境裡去殺人。
唯獨傅韻依舊笑得暢快，雍容華貴坐著，她漫不經心舉起右手。打量自己染成正紅色的丹蔻：“老頭兒說的真不錯，瞧你們一個個的，無趣。”
“怨不得人家不待見你們。”
“還沒入門的小弟子都比你們強上千百倍。”傅韻冷嘲熱諷，充分表達自己判定在座諸位都是垃圾的觀點。
“大師姐，夠了。”全真子話音裡充滿警告，傅韻冷哼一聲，也沒繼續冷嘲熱諷。
幻境內，老頭隻隱晦罵了他們幾句，殿內人心知肚明，可不會挑破。如今，傅韻大喇喇挑明。各峰峰主都覺在弟子們麵前丟了麵子，氣氛詭異得沉默凝滯下來，空氣中，飄浮出了隱約硝煙□□味。
全真子頭疼。
水鏡中，境靈老頭消失，漩渦出口浮現。
顧鳴隻需立刻離開，便算通過考驗。
不過……瞧瞧其他畫麵中灰頭土臉，勉強保持神智清明的考生。再瞧瞧神清氣爽，悠閒自在，連頭發絲兒都沒亂上一根兒的顧鳴。
這、這算什麼通過？
傅韻歪斜撐著腦袋，又笑：“這小子真有意思，第一關用烤肉用青鳥。第二關，嫌棄幻境不夠真實。”
“耍小聰明，倒也算機靈。”
“把他的水鏡撤掉。”
這小子已經通過考驗，沒可看的了。
兩名弟子第二次結義，剛準備將顧鳴的水靜撤掉。畫麵中，俊逸到邪性的青年驀然揚眉轉眸。那雙眸子竟仿佛透過水鏡，直直望進了大殿。
顧鳴啟唇，笑意清暖。方才散漫的恨人勁散去大半，笑容中多出三分真實暖意，低聲。喃喃自語：“說好了，讓你瞧瞧，總不能食言而肥。”
宮殿幻境塌陷後，顧鳴周遭隻有白蒙蒙的虛無空間。
但此刻，伴隨著男人話音，虛無空間像是畫紙被染上了塗料，顧鳴身後極遙遠處慢慢顯出暗藍色天幕。
夜色沉沉，星光揮灑，萬千星辰相映璀璨。
幻境虛空磅礴浩大，顧鳴身在其中。被遙遠星空映襯得，成了最渺小的塵埃。
“等等！”
幾道聲音同時喝止，維持水鏡法術的弟子。
全真子仿佛發現了極致驚人的事情。死死盯著水鏡。
星空，大地，青草，樹木山林。
縱使在場人都進過問心幻境，見識過可媲美現實的幻境。可他們從未見過這般磅礴縹緲，真實到讓人頭皮發麻得幻境。
星空下，顧鳴懶懶散散，雙手環胸。目光所在處，一點紅光擴大成形，如水墨般飄渺飛揚，須臾間，幻化出一道輪廓模糊不清的妙齡少女。
紅衣似火，劍氣縱橫飛揚。
水墨暈染的火紅沙裙飄逸飛舞，長劍淩淩生輝，寒意森森。
驚鴻一瞥中，舞劍紅衣女子便如偶然落於凡塵的神女，須臾後，紅光炸裂，伴隨星光熠熠，一同消失。
顧鳴在此刻，踏著破碎星光，走出問心幻境。
符翎兒小臉兒已經紅塵了蘋果，心跳如擂鼓，雙手食指交疊在胸口，努力壓下從心底泛出的酸和酸。
除了她，沒人看見顧鳴踏出幻境一刻，上挑含笑的桃花眼。
笑意盈盈，風流倜儻，帶著他一貫的漫不經心和輕佻。
可，可怎麼這麼讓她喜歡呢？
那在星空中舞劍的女子是自己，符翎兒耳朵邊回蕩起顧鳴低沉好聽的話：“絕世美人……”
他心目中最美的女子，是她。
“妖孽！”符翎兒嘴角抑製不住上翹，用儘全身力氣才壓住在眾多師長和師兄師姐們麵前，興奮狂跳。
小姑娘全部注意力都被顧鳴最後的浪漫舉動吸引，心底甜到爆炸——哼，看在這家夥勉勉強強討自己歡心的份兒上，就不跟他計較方才的事了。
＊
開山選第二關，顧鳴又是頭一個出來的。
依照常理，顧鳴成績斐然，完全可以拜入有實力的師門。
事實卻令人大跌眼鏡，顧鳴借用特殊秘法遮掩住修為被廢的事實。全真子並各峰峰主沒瞧出他修為被廢過一次。隻簡單瞧過後，發現顧鳴氣血兩虧，身體底子很差。
這種根苗底子差，氣血兩虧，無法為日後修煉打下牢固基礎。就算用天材地寶彌補虧損，也是白白浪費資源。
加上顧鳴前兩關走了捷徑。說的好聽是另辟蹊徑，說的難聽點，是投機取巧。
他體質虛差，烤肉好吃，能在捏美人這種事兒上拔得頭籌，屁用沒有。
說到底，是廢柴。
傅韻對顧鳴頗感興趣的，瞧見他後，興趣大減。懶洋洋說了兩句話，再也沒搭理顧鳴。
過第三關者統共九名弟子，除顧鳴外，皆有歸宿。
獨獨留下三關闖關第一的他。
新入門弟子對顧鳴羨慕嫉妒散的乾乾淨淨。
顧鳴無人問津，已經拜入師門的弟子瞧著顧鳴，眼底隱隱有得意不屑。
有小聰明又如何，還不是個誰都看不上眼的廢柴。
像他這樣，氣血兩虧，進入無上道宗，沒有前途。
同入門弟子都被選走，留下顧鳴一個。尷尬憋屈難受，這種事情放到普通年輕人身上，真真會讓他們嘔死。
顧鳴渾然不覺處境尷尬，在全真子問過三遍，卻沒人願意收顧鳴為入室弟子後，他灑然而笑。
顧鳴鬆鬆用束帶係著發，年輕公子桃花眸依舊平靜含笑，懶懶散散行過禮：“弟子隻想拜入無上道宗，並不強求哪位收我為徒。”
“掌教將弟子安排在外門就好。”
“唔唔唔——”顧鳴，我收你，我收你為徒啊！符翎兒賊憋屈，不能言語，不能動彈，大眼睛亂轉拚命示意顧鳴，笨蛋，拜我為師，拜我為師啊！！
爹爹好生煩人，她就想收妖孽當徒弟怎麼了？！
隻要顧鳴開口，爹爹就不能阻止自己。
顧鳴濃烈純粹的黑眸微微挑高，似乎不曾察覺符翎兒有異常，安靜肅立。
全真子鬆了口氣，直接吩咐弟子將顧鳴帶去外門。
“多謝掌教。”顧鳴彬彬有禮，笑容依舊不見半點陰霾，從容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