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1 / 2)

32.寫信

半年後。

“篤、篤、篤……”

某個午後, Lupin地下酒館的角落,我一下下地用手指彈著牛奶瓶的瓶身, 在有節奏的聲響中放空大腦。

從這個角落觀察吧台可謂絕佳視野,然而那三個我相熟的身影已經小半年沒有在吧台出現過了。

無論是在海邊的山坡上安眠的織田作之助,半年前叛逃離開港黑後杳無音信的太宰先生, 還是回到政府異能特務科工作的阪口安吾。

而我還是常來。

但不會坐到吧台前的座位去,每次都在這個被老酒保戲稱為“牛奶位”的角落。

見不到太宰先生的日子, 過得似乎和往常無異。上班乾活、下班學審訊、偶爾出差暗殺一趟, 在家裡就看看書學物理和做一些手縫的針線活。

傷好之後和芥川打打架,去監督一下小銀的訓練, 日子忙忙碌碌地過著。

前些日子港黑掀起了一陣有關於“自動手記人偶服務”的熱烈討論。自動手記人偶服務,也就是書信代寫服務。

據說原本的“自動手記人偶”隻是一種可以將人聲所述的內容以文字記錄、有“代筆”功能的機械,後來逐漸成為代寫書信服務的代稱。

在這個通訊飛速發展的年代,人們越來越少以紙筆交流,一是嫌麻煩不願意, 二是不知如何將心事訴諸文字。

而“自動手記人偶服務”有專業而美麗的少女根據客戶的要求組織語言代寫書信、傳遞客戶想法, 讓寫信成為一件很方便的事。

在人們寫信這種複古需求被喚起的情況下, “自動手記人偶服務”一時風行, 大受人們歡迎。

體驗過的港黑成員都對此讚不絕口,內部口口相傳。

在擁有“自動手記人偶服務”的郵政公司中,C·H郵政公司是其中一家口碑極佳的公司, 最關鍵的是,它聲稱有一項擔保:隻要信有收件人就能送到。

聽到這裡,我對這個代為寫信送信的服務直接從好奇升級為心動。

這半年裡我想了太多太多, 也有太多事想要告訴那個叛逃後便失去蹤跡的人。

儘管我對於他們能否找到太宰先生持保留態度,但我仍願意一試。

在這個下午,我約了一位C·H郵政公司的“人偶”少女,據說其在自動手記人偶界內非常出名,業務水平極為優秀。

能看透客人內心的“人偶”會為我寫出怎樣的信呢?

我很期待。

我從窗戶看到外麵有個提著褐色拉杆包、雪白衣裙的少女,猜想是C·H郵政公司的人到了。

我把喝了一半的牛奶留在桌麵,輕巧地翻越過擋路的椅子向外走去。

我對酒保喊:“彆收我的東西,我去去就回。”

老酒保:“好——”

正值白天,Lupin的店牌沒有開燈。在老舊的燈牌下,立著一位年輕的少女。

她有著人偶般精致的容貌,柔順的金發盤成髻,被深紅色的絲帶係著。胸口有一枚祖母綠的胸針。雪白的絲質裙擺很華麗,而腳踩的棕色長筒皮靴卻顯得利落。

她的年齡與我相仿,十五六歲左右,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的多。

“人偶”少女海洋般的藍瞳平靜無波,對上了我和她同樣的碧藍色眼睛。

“請問您是竹下大人嗎?”

她聲音清脆,和她的容貌一樣完美卻無機質。

我道:“是的。”

少女將看起來很沉的拉杆包放在了地上,後撤一步,雙手提起裙擺對我俯身:

“初次見麵,隻要客人有意向,不論身在何處,都能上門-服務,我是自動手記人偶服務,薇爾莉特·伊芙加登。”

人偶小姐禮節周全,一整套動作非常賞心悅目。

“你好,伊芙加登小姐。”

薇爾莉特:“請問我們工作的地點是?”

“就在這個酒館裡。”我正準備領她進去,又回過身,“要幫忙提這個包麼?”

畢竟它看上去真的很沉。

薇爾莉特禮貌地拒絕了:“謝謝大人,我自己可以。”

我帶著薇爾莉特走下蜿蜒樓梯進入酒館內部,等走到最深處角落屬於我的座位時,仿佛從白天進入了夜晚。

我問:“這裡的光線很昏暗,會影響你的工作嗎?”

薇爾莉特道:“不會,請放心。”

聽起來相當可靠,不愧是專業且優秀的知名人偶。

當薇爾莉特把打字機從拉杆箱裡拿出放在桌麵時,我不由暗中驚訝。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會使用這種老式的打字機,“自動手記人偶服務”真是一項從各個方麵來說充滿了懷舊氣息的業務。

不過,這也說得通。代寫書信,用紙筆實在不算方便,而如果隨身攜帶筆記本電腦和打印機,就過於現代化,沒什麼書寫信件的感覺了。

我為坐在對麵的薇爾莉特點了一杯牛奶,然後她開始工作了。

“那麼,向您詢問一些所需信息。”

“首先是收件人的姓名。”

“太宰治。”我道,“在稱呼時要寫作‘太宰先生’。”

“是。那落款就寫竹下秋可以嗎?”

“可以。”

“您與太宰先生的關係是?”

“他是我……仰慕已久的人。”

“明白了,那我們就開始寫正文。請多關照。”

她對我微微俯身,然後將褐色的手套取下,露出了手指——是金屬的機械義肢。

雙臂殘疾的書信代寫者?

薇爾莉特看起來有一段故事。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該給太宰先生寫什麼呢?

“太宰先生……”

我把這個每天心中默念無數遍的名字說出口後,喉嚨突然噎住,說不出話了。

“我能否再確認一次,隻要提供收信人的名字,你們就能把信送到?”

“是的,隻要保證姓名正確且為現用名,並提供收信人的位置線索,我們都能為您送達。”

“可以問一下是怎麼做到的麼?”

“抱歉,這涉及我們業務的秘密。大人不必擔憂,我們自有可靠的尋人辦法。”

“好。”

我猜想那可能是某種異能吧。

我垂下眼,把目光落到少女的機械手指上,有些忸捏地低聲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

我想象著棕發的俊秀青年接過信件時纏著繃帶的手和夾住信紙的白皙指尖,思念突然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很想、很想念……”

薇爾莉特在打字機的按鍵上靈活地啪啪打字,我知道她會為我組織更好更適合的措辭。

“您還活著嗎?”

話剛出口,我就知道這句太突兀了。我對薇爾莉特說:“抱歉,這句不要。”

薇爾莉特於是在打字機上重新放了一張紙。

“Mafia一切都好。中原先生沒遇到需要用‘汙濁’的強敵。芥川還是那樣沒腦子,很暴力,卻打不過我。您離開後我分擔了一些您的工作,首領給我漲工資了。還有,我一直在關注著小銀的訓練……”

突然想到什麼,我痛苦地敲了敲桌子:“對不起,請將這一段全部刪掉。”

太宰先生是叛逃啊!不是辭職!

他都舍棄乾部的身份離去了,還會想聽到港黑的這些消息嗎?

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想在給他的信裡提到彆人。

無論是芥川、小銀,還是中原中也。

薇爾莉特默默地再次取出一張白紙。

我的目光投向吧台那邊。

“您許久沒到Lupin喝酒了。”

眼前似乎浮現了黑西裝黑外套的太宰和織田作之助談笑的場景,然後在阪口安吾的吐槽下,太宰雙手撐頰趴在台麵。

酒杯相碰的“叮”聲,那樣清脆悠揚。

……

“噗嗤”

回憶的氣泡無情幻滅。三人碰杯的場景倏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太宰治在一個簡單的外勤任務中突然失去聯絡,目前已經失蹤五日,確認叛逃港口Mafia。”

是啊,他叛逃了。

當然不可能再回到這個地方讓我像以前那樣一天天打卡圍觀他發呆了。

我頹然對麵前的金發少女道:“對不起,這一句也不需要。”

這太廢話了。

“現在寫多少了?”

薇爾莉特的機械雙手從打字機上微微抬起,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

清冷的聲音說著清冷的一句話。

“……算了,太難寫了。要不今天就到這裡吧,雇傭你的訂金我不會收回。”我難過地吸了口牛奶,一口氣吸空了牛奶盒,酸澀道,“反正你們也找不到他的。”

“大人稍等。”

手腕被冰涼的觸感纏繞,是薇爾莉特用機械手拉住了我。

“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找不到呢?”

薇爾莉特海洋般的藍眸定定地看著我,平靜地道:“大人心中有濃烈的思念,這份情緒便可以傳達千言萬語。”

“好吧。”我深吸一口氣,“稍等,我去點一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