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柚柚從孟金玉的辦公室出來時,眉心還是微微擰著。
媽媽沒告訴她是什麼人在背地裡搞破壞，隻說這是生意場上的良性競爭,不礙事。
但是，怎麼可能不礙事呢？
“孟總準備的訂貨會就在下個月，她特地讓公司幾個女同事練習儀態，到時候上台展示最新季度的服裝，聽說還請了一個歌星，是要為當天品牌專賣店的開業造勢。專賣店光是門店就有一千多個平方，還在最繁華的安華街,這一波下來，我們公司的發展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可是這段時間,經常有訂單被取消，那些都是大單子，造成的損失,應該是我們無法估量的，也不知道孟總有沒有辦法挺過這個難關。”
“我覺得肯定沒問題！我們進公司這些年，都見識過孟總的魄力，聽說她當年是從江城一個小村子裡出來的,從一窮二白但擁有現在的一切，肯定不是運氣而已。沒事,咱們要對孟總有信心。”
兩個女同事邊走邊聊,餘光一掃,才看見孟柚柚。
站在不遠處的她,靜靜地看著她們,好像聽得津津有味似的。
雖說她們剛才沒有說什麼不好的話，但畢竟是在背地裡議論老板，兩個女同事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不過好在孟柚柚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問她們，練習儀態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孟總希望在專業店開業當天，將我們的訂貨會辦成一個小型的服裝秀。但最近資金吃緊，我們本來請了模特，誰知道她們臨時要加價。孟總隻能暫時放下這個想法，讓公司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同事練一練，到時候上台展示。”
“不過畢竟大家都沒有上台經驗，現在亂成一鍋粥了，孟總最近又忙，聽說想找一個專業的模特，帶著大家，給她們上上課。”
“她們在哪兒？我去看看。”孟柚柚說。
“就在會議室，孟總已經過去了。”對方說。
幾個女同事是孟金玉特地挑選出來的，訂貨會時直接上台展示，穿著新款服裝走一圈就可以了，難度不高，也不需要太多專業技巧。
不過話雖如此，至少表現也得看得過去，如果一個個在台上都是畏畏縮縮的，肯定沒法給服裝加分。
孟柚柚按照兩位女同事說的，找到孟金玉空置出來供大家練習的場地。
那是公司的會議室，會議桌和椅子都已經搬開了，幾個女同事傻站著，聽孟金玉說的話。
“訂貨會不是服裝秀，隻是類似服裝秀的性質而已，不需要你們表現得多出彩，但好歹得站直了，昂首挺胸，走出自信來。”
“你穿上我們品牌的衣服，就得把服裝的優勢展現好，而不是體現劣勢。就拿這件衣服來說，吊帶裙的設計，是要突顯出肩膀這一塊的線條，但你含著胸，遮遮掩掩的，怎麼能讓廠商眼前一亮呢？”
“媽媽。”孟柚柚出聲，打斷孟金玉的話。
“柚柚，你還沒回家嗎？”孟金玉回過神，問道。
孟柚柚走上前，笑眯眯道：“媽媽，你這麼忙，這裡就交給我吧。”
孟金玉本來想親力親為，但見女兒一再強調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她確實有過不少舞台表演經驗，便放心將這個任務交給她。
見孟金玉轉身一走，幾個女同事就立馬鬆懈下來。
她們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孟總的女兒，隻是一看就知道她年紀不大，嘴角的笑容又軟乎乎的，看著像個好說話的，就沒人把她放在眼裡。
“肖琳，一會兒我們去看電影吧？最近一部愛情片剛剛上映，我朋友去看過了，說很不錯。就是最火的那部電視劇裡的男女主角演的，他們成名之前拍了那部電影，本來以為沒什麼人看，沒想到電視劇一火，電影都一票難求了。”
“真的嗎？那我們能不能買到票？是不是要提前去排隊啊？”
“當然不用了，你忘了我爸在電影院工作，平時專門管著那些放映員的嗎？今天我爸值班，到時候我們悄悄溜進去。“
兩個女同事年紀也不大，嚷嚷著你一言我一語，那勁頭彆提有多興奮。
這時，一個白淨的女孩子輕聲提醒：“孟總讓我們留下來練習的。”
肖琳一聽，走到孟柚柚麵前，伸手去扯她的衣角，語氣熟稔道：“你叫柚柚對不對？柚柚，今天就先不練習了，讓我們去看電影，可以不可以啊？”
她話音落下，心底確信柚柚肯定會同意。
畢竟小姑娘就跟小綿羊似的，整個人都沒有絲毫攻擊性，總不至於拒絕自己。
可誰知道，孟柚柚隻是平靜道：“不可以。”
肖琳一愣：“什麼？”
“訂貨會就在下個月，你們要上台表演，那就必須做到最好。如果不想上台，可以現在就提出來，愛看電影就去看個夠吧。”
孟柚柚說出這番話時，語調上揚，聲音仍舊輕軟輕軟。
隻是在場的人又不傻，哪裡不知道自己如果再繼續散漫下去，肯定會得罪老板的女兒。
肖琳的臉“唰”一下就紅了：“電影……下次看也行。”
這公司待遇很好，而且看起來非常有發展前景，為了看電影而丟掉工作，就太不值當了。
“那大家把衣服換起來，我們現在開始吧。”孟柚柚笑著說。
幾個女同事剛開始還有點不服氣，但是當孟柚柚開始手把手給她們調整之後，慢慢地，也靜下心來。
孟柚柚沒有上台展示過服裝，但到底也有一定的舞台表演經驗，從表情管理到站姿講解以及手部動作的細節分析，都說得頭頭是道。
這裡頭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被糾正了站姿和跨步時的姿勢之後，能感覺到自己的個人氣質都能得到提升，自然多了幾分興致，誰都不急著回家了。
幾個小時練習之後，大家走得像模像樣，不再含胸駝背，步伐都邁得自信了不少。
“柚柚，你說得真棒，像是真的上了一課似的。”淩小芹說。
孟柚柚對這個白皙安靜的女同事很有好感，在練習的時候，隻有她和另外一個叫謝君君的女孩子不會嘰嘰喳喳的，可踏實了。
“辛苦大家了。”
肖琳在邊上杵著，一時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我……”
孟柚柚抬起頭，笑著說：“等到訂貨會結束之後，我請大家去看電影。”
肖琳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來。
看來小姑娘大方得很，沒打算和自己計較。
……
反正學校就在京市，孟柚柚下課沒事的時候，就會去孟金玉公司看看。
孟金玉也覺得奇怪，之前幾個懶散的女同事一下子就被自己閨女治得服服帖帖的，不光是練習的時候特彆有積極性，就連在公司裡工作時都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這樣一來，訂貨會的走秀問題解決了。
同時，孟金玉開始處理之前幾個大單子突然被取消的問題。
在這一行的時間長了，合作的廠家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間，幾個外貿訂單是最近接的，之前並沒有合作過，她喊來銷售部經理，問了一番情況。
銷售部經理神色淡定，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外貿公司上，隻說大部分合作隻是在口頭上一說，還沒簽下合同，公司就已經開始備貨了。
“孟總，這方麵是我的疏忽，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把咱們公司的難關過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把關，不會再讓同樣的情況發生。”
孟金玉看著他，嗤笑一聲：“話都讓你說了，那我還能說什麼？”
銷售部經理平時看孟金玉都是一副隨和的樣子，這會兒見她突然沉下臉，立馬尷尬地說道：“孟總，我一定會將功補過，到時候……”
“這話你對公安同誌說吧。”孟金玉站起來，語氣變得嚴肅，“這段時間，你在我們公司是真沒閒著。竊取客戶的聯係方式、公司內部的生產工藝，做了這麼多事，才能讓人搶走單吧？把聯係方式和特殊的生產技術一偷，再故意壓價賣給外麵，單子怎麼可能不丟？”
銷售部陳經理聞言，瞳孔劇烈放大。
他雙腿一軟，立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孟經理，我不知道，我隻是想多賺一些錢而已……幾個月前，我老婆難產沒了，孩子剛生出來，醫生說很可能在宮內受到壓迫，又因為當時羊水渾濁，對孩子有影響，我女兒長大之後會有一定的智力問題……我父母年紀都大了，現在在家裡照顧我的孩子，我如果不多賺一點錢，那就……”
“不用向我求饒。”孟金玉冷聲道，“每個人都過得不容易，但並不是自己過得難，就得去犯法，通過卑鄙的手段獲利。你在這一行也做到經理級彆了，今年剛通過的《反不正當競爭法》條例中有關於商業秘密的概念，你是沒了解過，還是純粹抱著僥幸心理，想鑽一鑽空子？”
陳經理嚇得發抖，用力搖頭，求孟金玉放過自己。
但是，孟金玉心雖軟，也知道什麼該嚴格懲治，什麼該手下留情。
“一連三個單子，我已經收集好證據，退贓、賠錢之後得到輕判，可能到你出來的時候，還不至於錯過孩子的童年。”
陳經理渾身癱軟。
他進公司的時間不長，雖見識過孟金玉雷厲風行的手段，但心底還是不屑一顧，認為女同誌頭發長見識短，隻不過是在遍地是黃金的八十年代走了大運，才擁有今時今日的一切。
這幾筆訂單，他都做得非常小心，本打算在年底之前再多從公司坑一些錢，可誰知道，竟然被逮住了。
“做這麼多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後唆使你？”她又問，“模特臨時提出漲價，也是你們在背地裡乾的吧？”
陳經理連想都沒想，用力搖頭：“沒有，沒有任何人唆使我。”
“孟總，你能不能放我一馬？”再開口時，他臉色蒼白，滿眼都是懇求。
孟金玉沉吟片刻，說道：“我不報公安，你去自首吧。”
陳經理連聲道謝，扶著牆站起來，一步一步邁出孟金玉的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後，他邊抹眼淚，邊收拾個人物品，最後將手停留在一塊懷表上。
那上麵，印著他死去妻子的照片。
妻子懷孕時，他們手牽著手，暢想兩個人美好的未來。
他們說，不管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要給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好好照顧孩子長大。
但現在，妻子不在了，而他也要鋃鐺入獄。
陳經理的眼圈又紅了，他坐在辦公桌前，撥了一通電話：“是不是隻要我一力承擔之後，你就能保證照顧好我的父母和女兒？”
隻是他沒注意到，就在這時，窗外一道身影，一閃而過。
幾分鐘後，孟金玉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孟總，您沒猜錯，陳經理確實在偷偷打電話，隻是關著門，不清楚他是給誰打的。”
……
宿舍裡室友們都知道孟柚柚這陣子很忙，不是在研究舞蹈比賽，就是在她媽媽公司帶著員工訓練走台步。
葉愛娣本來不想麻煩孟柚柚，反正改名字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等她空閒下來之後再去派出所也來得及。但沒想到，即便這麼忙，孟柚柚還是抽出時間，在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之後，陪她去了派出所。
“柚柚，這樣太耽誤你時間了。”葉愛娣不好意思地說。
“不耽誤呀，這麼重要的時候，我本來就想陪你一起。”孟柚柚笑眯眯地挽著葉愛娣的胳膊，“快走吧。”
葉愛娣的臉頰紅紅的，一想到再過不久，自己就能擁有新的名字，不由心跳加速。
孟柚柚知道她的心情既激動又忐忑，就陪她聊一些輕鬆的話題，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同誌一大早就已經接到顧廳長的電話，所長親自出來安排下屬給葉愛娣辦理手續。
這是符合程序規矩的手續，有所長在邊上一盯，很快就辦好了。
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葉愛娣還覺得自己雲裡霧裡的。
“柚柚，我真的改名字了嗎？不叫葉愛娣了嗎？”
“當然啦，你現在叫葉嵐，以後都叫葉嵐啦。”孟柚柚搭著她的肩膀，鼓勵道，“葉愛娣那個名字，代表著從前，但從你咬著牙都要考到京市大學來看，就知道，從前發生的事情，根本就困不住你的。對不對？”
葉愛娣激動得熱淚盈眶。
過去在村子裡，誰見了她都要喊一聲“愛娣”，那會兒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這麼深的含義，直到弟弟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生，父母和爺爺奶奶樂得合不攏嘴之後，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存在，是沒有人在意的。
他們隻希望，她能愛弟弟們。
“對，以後我會好好念書，爭取表現，去好單位工作，把家裡人甩得遠遠的。”她說著，又喃喃道，“葉嵐、葉嵐……以後我就叫葉嵐了！”
孟柚柚笑道：“能給自己起名字，這個體驗好有趣呀。葉嵐，你怎麼想到給自己起這個名字的？”
葉嵐的臉頰紅紅的：“你知道文學係的寧教授嗎？她叫寧蘭。從剛入學那會兒起，我就好崇拜她。”
“你說寧蘭姐姐呀。”孟柚柚眨眨眼。
葉嵐一臉震驚：“柚柚！就沒有哪兒的人，是你不認識的！”
葉嵐想要感謝柚柚，說要請客吃飯。
孟柚柚指了指路邊一家小麵館。
進了麵館，葉嵐給她點了一碗加滿料的麵條，兩個人說起寧蘭的事。
孟柚柚從寧蘭跟自己媽媽合夥做衣服開始說，再聊到她考上大學，慢慢升上研究生，再繼續深造，隻避開有關於寧蘭姐姐的那段感情經曆。
葉嵐聽得連眼睛都不眨，更加確信，寧蘭教授是自己的榜樣，她如今所擁有的成就，是自己為之奮鬥的目標。
“你知道嗎？寧蘭教授還很會寫文章，我那天聽文學係的同學們說，有出版社向她約稿，要給她出書呢！”
“對了，我還想過……”從麵館出來時，葉嵐仍舊一臉興奮，然而忽然之間，卻見孟柚柚的腳步頓住了，她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孟柚柚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道身影上。
她在十多歲的時候，見過他，他叫吳德耀。
吳德耀站在路邊，手中夾著一根煙，深吸一口，緩緩地吐出來。
他已經回到京市整整半年的時間了。
直到現在，吳德耀仍舊記得當初的種種。
那會兒，高靜清向他提出離婚，並且要求他淨身出戶。
他當然不甘心，但沒想到，過了幾個月，阮雯雯居然被抓了。
那一陣，他生怕被殃及，雖說警方調查過，證實他與下毒案無關，但阮雯雯像瘋狗似的到處咬人，如果非要誣陷他，那他能不能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樣的擔憂，直到阮雯雯被槍斃之後，才逐漸消散。
後來，吳德耀得知高靜清為了靜養，無力管理服裝廠，直接把廠子給關了之後，心疼得不得了，到處找人，想把當時的單子給接過來。
好在他在這行業乾了這麼多年，也有不少人脈，撬走幾個單子之後，他直接跑到了深市。
在這期間，他做過代工，慢慢沉澱積累，又重新積累一定的人脈，回到京市。
最艱難的時刻過去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他有足夠的底氣和孟金玉鬥。
“柚柚，你看什麼啊？”葉嵐奇怪地問。
這會兒，吳德耀的目光，也落在柚柚身上。
隨即，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貪婪的光芒。
“小姑娘。”吳德耀走到孟柚柚麵前，笑得露出一口大黃牙，“你找到工作沒有？要不要來大哥的公司上班？一個月給你開八百元。”
見對方聽了自己說的話，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他又說道：“你隨便出去打聽打聽，現在工作不好找，整個京市的平均工資也就隻有三百元。我給你開八百塊錢，連翻倍都不止了。”
葉嵐怕事，直覺告訴她，吳德耀不是什麼好人，便連忙扯扯柚柚的胳膊：“我們先走，現在天都黑了，很危險的。”
可孟柚柚不走，往前一步：“什麼公司啊？”
“服裝公司。”吳德耀笑著說，“我的公司叫德盛服裝，就在清和路上，你要是有興趣，可以過來找我，來了公司讓人直接帶你去見吳哥就可以了。”
“那你為什麼要給我開這麼多工資呢？”孟柚柚又好奇地問。
吳德耀最喜歡這樣天真單純的年輕女孩，頓時樂彎了眼睛：“你說為什麼？你應該已經十幾歲了吧，幾歲來著？太小了也不行。反正等上吳哥辦公室再聊吧，到時候待遇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吳大爺，我十八歲啦。”孟柚柚笑著說了一句，轉頭時，又丟下一句話，“這麼多年沒見了，吳大爺又忘記自己當年是在哪兒栽倒的了。”
孟柚柚說完，就立馬匆匆往回走：“葉嵐，你先回學校吧，我有點事，要去找我媽媽。”
公司發生的事情，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聽說銷售部的陳經理自首去了，但媽媽懷疑在陳經理的背後，還有人搗鬼。
孟柚柚猜測這個搗鬼的人，就是吳德耀。
吳德耀站在原地，望著孟柚柚的背影，氣得啐了一口。
什麼大爺？
他才不是什麼老大爺。
還有，什麼叫當年在哪兒栽倒的？難道他們過去認識？
他又點起一根煙。
往家的方向走去時，會經過一條窄巷，小巷子裡沒有來往的人，寂靜冷清。
吳德耀邊抽煙，邊自言自語：“這丫頭長得是真好看，那身段，軟得不得了……嘖嘖嘖……”
就在他在心中回味著剛才那個小姑娘時，忽地感覺後腰一陣劇痛。
吳德耀驚叫一聲，在慌亂之中回頭，見一個男人猛地抬起膝蓋，狠狠地踹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