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聲倒地，借著巷弄裡昏暗的燈光一看，驚覺對方年紀不大，竟是個少年模樣。
十八九歲的少年個子高、五官清雋，沉默地倚著矮牆，神情冰冷得嚇人。
吳德耀年紀不輕了，經不住這樣的毒打，一頓拳打腳踢之後，他疼得在地上打滾，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疼得要命。
他再用手一摸嘴角，竟還沾上幾滴鮮血，忙雙手抱頭求饒：“我跟你們有什麼過節？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彆打了，彆打了……你們要我做什麼，我都照做！”
少年冷著臉：“你好吵。”
身旁另外一個年輕人說道：“你要是不想被收拾，就自己堵住嘴。”
吳德耀轉頭一看，想要高喊求助，但對上少年充滿著戾氣的眼神，頓時把嘴閉上。
他敢肯定，照對方的狠勁，他還沒喊來人，就已經先疼得說不出話了。
就在吳德耀猶豫之間，對方的眼中已經閃過一抹不耐。
他雙手哆嗦，立馬將剛才還夾在指縫間的煙頭按在地上熄滅，往自己的口中丟。
煙灰的味道嗆著喉嚨一陣作嘔，吳德耀麵色慘白，又怕對方不滿意，從拿出自己的煙盒，用力塞到嘴巴裡。
“這樣、這樣行嗎？”他聲音顫抖。
“這個不行。”
少年垂眸，冷淡地看著他，陰沉的眸光落向他的雙腳。
這眼神，仿佛下一刻，自己的雙腿就要不保。
吳德耀的臉色愈發蒼白，連忙說道：“我、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坐在地上，脫了鞋，將自己臭氣熏天的襪子脫下，兩隻手一起使勁，往嘴巴裡塞。
這襪子的味兒比煙灰味還要難聞，吳德耀滿臉菜色，惡心得頭暈目眩，狼狽地跪在地上，看著少年，含混地開口。
隻是他一開口，舌頭就會碰著自己的襪子，連話都說不清，愈發反胃。
少年冷冽的眸中多了幾分厭煩。
他雙手插兜，轉身離開小巷，又隨手從兜裡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剝開糖紙之後丟到嘴巴裡。
周年安想，童年盼望著吃的糖果，和長大之後再次吃到的糖果，滋味是不同的。
但是將糖果放在他身邊的小女孩曾說，長大之後也能吃糖，一樣很甜。
見少年一走，吳德耀就要把自己口中的襪子吐出來，可誰知道，少年邊上那個年輕小夥子頓住腳步，回頭警告道：“我們就在邊上吃飯，盯著你呢。”
吳德耀聞言渾身一顫，又老老實實將襪子塞回嘴巴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一動都不敢動，心中想著，自己是在哪兒得罪了那個年輕人？
難道是來給剛才那個小姑娘出氣的？
……
孟柚柚趕回家時，一家人正好在吃飯。
見柚柚回來了，顧老爺子連忙招呼她過來。
孟柚柚陪老人家說了會兒話，找到機會之後，才跑到孟金玉身邊。
“媽媽，高阿姨的前夫回來了。”
這幾年，孟金玉和高靜清偶有來往。
高靜清離婚之後，實在沒有心力再打理工廠，就決定把廠子關掉。當時，為了感謝孟金玉，她將自己廠裡的壓貨通通低價轉讓出來，甚至還將自己多年累積的合作夥伴介紹給孟金玉。
那會兒正是因為高靜清相助，孟金玉的公司在剛創立之際，才會這麼順利。
離婚之後，高靜清的身體好多了，雖然沒辦法恢複到正常人的身體狀態，但到底不會走兩步路就開始喘。
有時候，孟金玉會和柚柚一起去她家坐坐。
提起吳德耀，高靜清總是一臉慶幸，說好在孟金玉幫忙，將自己拉出泥沼。
孟金玉以為吳德耀鬨了這麼一出，再也蹦躂不起來了，可誰知道，人家雖然品行不端，但還有些工作能力。
有了柚柚的提醒，接下來再處理這件事就容易多了，孟金玉記下吳德耀的公司名和地址，跟顧智民說了一聲。
“我去查一查，到時候隻要能找到他和陳忠平勾結的證據，就能逮捕他。”他說。
全家人都很團結，槍口一致對外，孟善知道這件事之後，來到姐姐屋裡，商量了一番對策。
但姐弟倆不懂生意上的事情，說來說去還是一頭霧水。
最後，孟柚柚撓頭：“還是先幫媽媽把訂貨會搞好吧，訂貨會就在專賣店開張那天，京市開了這麼一間大型的服飾品牌專賣店，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來的。”
孟善知道柚柚這陣子在幫媽媽給公司同事訓練走台，問道：“柚柚，這些姐姐是最拿手的，你有沒有給她打電話啊？”
說起這個，孟柚柚的腦袋一耷拉：“姐姐沒接我電話！前幾天打給她，說有點忙，今天再給她，直接就不接啦。”
訂貨會就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之後。
孟柚柚本來還想跟姐姐討教討教經驗，可誰知道，居然聯係不上薑果了。
人在異國他鄉，就是這點不好，姐姐的工作和睡覺時間都和這邊不一樣，要是一天沒聯係上，又得等第二天了。
“周年安後天一早也要走了。”孟善歎了一口氣，“怎麼大家都要往外跑啊。不過他倒是和姐姐一樣，說以後會回來的。導師總誇他太優秀，又有闖勁，不管在哪裡，都能有好的發展。”
孟柚柚成天聽孟善提起周年安，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你們全宿舍同學，我都記得，怎麼唯獨不認識這個人呀？”
“因為他隻有在剛開學那一兩個月和我們一個宿舍，後來因為他研究的是計算機方向，學校就給他調到其他宿舍去了。”孟善說完，又頓了頓，“你不記得他嗎？可是他好像，認得你。”
孟柚柚又問了幾句，實在想不起這人，擺擺手：“算啦，認得我的人多了去啦。”
……
顧智民調查一番，查到吳德耀這幾年還真沒閒著。
在做生意這方麵，他是一把好手，但因為做事沒有底線，鑽的空子、走過的灰色地帶並不少。
“說到底，還是證據不足，現在能定他的罪，但罪名太輕，沒多久就又放出來了。”
孟金玉聽他說的這番話，陷入沉思。
現在不是網絡時代，即便吳德耀這生意做得不乾淨，也很難保留下證據，而且，他的生意剛從深市搬到京市，即便直接上他京市的公司，都不一定能找出什麼資料，到時候還打草驚蛇，給了他銷毀證據的機會。
同時另一邊，陳忠平又死活不承認自己認識吳德耀，孟金玉猜測，是吳德耀給了他一定的好處。
這樣一來，線索就又斷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查到他回京市之後沒多久，就處了個對象。那對象在他離開京市之前就已經進他們家原先的服裝廠工作過。”
孟金玉一怔：“對方叫什麼名字？”
“管晶元。”顧智民說，“奇怪的是，我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
孟金玉沒想到管晶元竟然還會和吳德耀走到一起去。
她本來還擔心以這兩個人聯起手，肯定會想方設法對付自己公司，可誰知道，沒過幾天，管晶元竟主動找上門。
管晶元站在孟金玉家門口，微微怔愣。
那一年，她來這裡的時候，不到二十歲。
當時她跟在薑成身邊，一路上歡天喜地，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人生歸宿。
隻是誰知道，那場美夢太短了。
但人生中的苦澀比甜蜜多，所以即便美夢轉瞬即逝，她還是將當初的美好牢牢放在心間。
“叩叩叩——”
管晶元敲了敲門。
沒過多久，就有人打開房門，看見開門的小姑娘時，她隻覺得，仿佛時光倒流。
開門的是孟柚柚。
她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長成大女孩了。
管晶元有些失神。
而孟柚柚則花了很長時間，才認出她：“是你？”
管晶元說：“你媽媽在嗎？”
管晶元走到沙發前坐下。
他們沒搬家，但屋子的布局和裝修風格，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孟金玉給管晶元倒了一杯茶：“你這次來找我，是為了示威嗎？”
管晶元自嘲一笑：“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和吳德耀之間的事了吧。”
一旁的孟柚柚，聽得目瞪口呆。
當年她還小，但也已經是懂事的年紀，知道管晶元和哥哥徹底分開，是因為她曾經和吳德耀有過那麼一段。
那一次，在高靜清家門口撕破臉的時候，她親眼看見管晶元歇斯底裡，和吳德耀、阮雯雯打成一團，怎麼現在，她又回到他身邊了呢？
管晶元沒有解釋，直接從包裡拿出一個文件袋。
“這裡有吳德耀在生意上踩過線的證據，也有他讓陳忠平竊取你們公司資料時兩個人簽下的協議。我沒有本事，就看你怎麼鬥垮他的公司了。”
“吳德耀這人，心是真黑，做過的事也臟。但偏偏這樣的人，能過得這麼好，我不服氣。”
孟金玉接過文件袋看了一眼，麵露喜色。
收好資料之後，她問道：“我記得，當年你明明非常恨他。你回到他身邊，就是為了看他倒黴？”
“當年恨，現在也恨。”管晶元的眸光冷下來，雙手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角，語氣愈發激動，“那時候，我不過十幾歲，第一次，是他強行……我承認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我想重新開始，卻比他重頭再來要困難很多。”
“那一年，我回到村子裡，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經和這樣的男人發生過關係，大家也都聽說我上過醫院，就是為了檢查有沒有懷孕。我父母急著把我嫁出去，就說了一門婚事，但我的前夫並不珍惜我，隻要喝多了酒，就要打人，還罵我有多不要臉。”
管晶元痛苦地閉上眼。
越是這樣，她越懷念當年和薑成在一起的時候。
他溫和可靠，願意將一切好的都給她。
隻是當年，她不單做了傷害他的事情，甚至試圖離間他和他家人的關係。
“你離婚了？”孟金玉問。
“不是離婚，我前夫死了，喝多了酒，毒打我一頓之後，去村子裡溜達，一頭栽進水庫裡死的。”管晶元嗤笑一聲，“村子裡的人都說我命苦，但他們都不知道，他死了，我反倒解脫了。”
“後來我就來城裡了，誰知道那麼巧，出來沒多久，就碰上吳德耀。我沒想到，他都已經是個老頭了，居然還能這麼風光。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我配不上薑成，但難道還配不上吳德耀嗎？我故意接近他，和他走到一起，博取他的信任，就是要讓他和我一樣，一無所有！大不了，同歸於儘。”
管晶元咬著牙，一字一頓，說完這番話。
孟柚柚安靜地聽著。
那件事已經過去至少七年了，七年間，大家都已經忘記這一切，開始新生活，隻有管晶元還停留在原地，苦苦掙紮。
“不需要同歸於儘。”孟柚柚輕聲道，“我媽媽會把這些資料拿去報公安，他被逮捕之後，你還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管晶元苦澀一笑，“我哪有什麼自己的人生，毀了，早就讓我自己毀了。”
“你可以去很遠的地方，你會賣衣服，到時候就算隻是在服裝店裡打工，也能把日子過得紅火呀。”孟柚柚說。
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管晶元了。
她的鼻子微微發酸。
再抬起頭時，她低聲說道：“你和你哥哥一樣，都是善良的人。”
管晶元站起來，轉身離開。
……
第二天就是訂貨會。
訂貨會當天，會有不少城市的廠商過來，他們擔心算不準時間，提前一天就到了孟金玉的公司。
吳德耀大搖大擺地過來，當著大家的麵放出消息，說孟金玉公司的服裝，涉嫌抄襲國際品牌。
幾個大廠商的臉色微微一變。
要知道，一直以來，孟金玉的公司能越做越紅火，就是因為她和他們設計團隊做出的服裝款式非常特彆。
現在，吳德耀竟說，這些特彆的款式，都是剽竊他人成果所得。
吳德耀笑了一聲，眼中閃著得意。
可誰知道，孟金玉當下就拿出公司的注冊資料。
“我們公司的名字，叫作瑜玉。這個玉，取自於我的名字，而另一個瑜字，是我合作夥伴的名字。這些年，她一直在國外深造，但會把設計出的服裝款式寄回來。”
“瑜？”滬市一個品牌公司的負責人皺了皺眉，忽地問道，“是沈瑜青？”
這下子，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注冊資料上。
上麵果真寫著沈瑜青的大名。
“我有關注國內外的設計比賽，沈瑜青非常優秀，我一直都很欣賞她。”
“真沒想到，瑜玉公司設計的服裝，大多出自於沈瑜青之手。”
“有這麼優秀的設計師，瑜玉公司還會去抄襲其他人的設計嗎？”
幾個對時尚行業頗有了解的同誌都聽說過沈瑜青的名字，這會兒，自然沒人相信吳德耀說的話。
見大家夥兒竟對明天的訂貨會更加期待，他皺眉道：“沈瑜青又不是什麼特殊的名字，說不定是撞名！人家是知名設計師，會跟她合作？”
孟金玉一笑，慢悠悠道：“訂貨會是公司的大事，開專賣店，也是大事，這一切都是我和瑜青商量之下的決定。公司能夠更上一層樓，離不開每一個員工以及合作夥伴，瑜青獨自在外闖蕩太久了，這一次，她決定回來，和我們一起見證這一刻。”
“你是說沈瑜青明天也會來嗎？”
“我居然能見到她？”
“當時看見她參加設計比賽時的那些作品，我就在想，咱們華國的設計師實在是太爭氣了，真沒想到，我居然有機會看見她！”
“到時候是不是還有媒體會來報道？”
孟金玉點點頭：“我小女兒是學新聞媒體專業的，導師給她介紹了一些做記者工作的朋友，到時候會過來，一起幫忙宣傳。”
吳德耀的臉色一變。
這事撒不了謊，恐怕沈瑜青現在真在飛機上了。
“吳德耀，你好關心我們公司的發展。”孟金玉笑著說，“既然是這樣，明天記得早點來，到時候，我還要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公安同誌那邊已經在行動，確認管晶元給的證據無誤之後，他們隨時可以將吳德耀逮捕。
吳德耀的眸光沉下來，好半晌之後，才篤定道：“行，我也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
他已經做好一切部署，不管是對外宣傳得熱火朝天的所謂歌星，還是要上場走秀的年輕女孩，都會臨時反悔。
這份大禮，足以毀了她的訂貨會。
……
而另一邊，孟柚柚接到一通電話。
聽著電話裡熟悉的聲音，她懵懵地問：“真的回來了嗎？你不要騙我呀。”
電話那頭的人笑吟吟道：“我什麼時候騙過柚柚了？”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小天使【家有二哈的天晴】、【一隻快活的檸檬精】灌溉的營養液。
還收到小天使空投的一千多個月石，後台不顯示id，謝謝啦。
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