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王後吳氏領著徐令月上舞陽長公主府門的時候, 齊湄在庭院裡騎馬。
在未央宮附近,也唯有她的府邸寬闊到可以跑馬。
吳氏前方是仆從領路,帶著她彎彎繞繞穿亭過廊。一行人走出許久也不見齊湄的影, 吳氏麵色越來越難看。
雖然論身份齊湄更加尊貴,但論輩分吳氏是齊湄的長輩, 進宮去連皇帝都會禮敬一二。
如此這般放著長輩不親自來接,讓仆從引路的, 齊湄可謂是王孫中第一人。
身後還跟著一個低賤的奴生子, 吳氏覺得被看了笑話,道:“陛下就這麼一個嫡親妹妹, 先太後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被寵得沒樣子。”
徐令月笑了笑,沒有接話。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 走過寶閣精軒, 景象陡然敞闊, 隻見院中豎著一道絲綢屏風, 十二扇作一弧, 弧道相連,架起幾十丈的綢帷, 帷幔上繡也是連著的, 繡了幾十丈的祥雲登仙圖。
齊湄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馬, 從帷道中間走出來。
紫衣金帶襯出烏發雪膚,手握半彎裝飾用的雕弓, 一簇看起來毫無鋒芒的羽矢,神情冷漠至極。
“王後來了,看茶。”
吳氏知道她正因為庶出的妹妹齊清封了長公主的事不痛快。不好提這茬,不疾不徐的套近乎:“這幾日天氣清爽了, 阿湄怎不上終南山跑馬去?”
齊湄冷冷一笑:“孤還想去上林苑跑馬呢。元襄哥哥前日住詔獄,昨日住上林苑,可還習慣?”
吳氏被她兩句話堵的啞口無言。
齊湄把玩著手裡輕輕一彎就像要折斷雕弓:“怪沒意思的,十二門內禁兵,我府裡都是些孩兒的玩具罷了。我不過隨便把弄把弄,哪比得上皇兄圍場裡的真刀真槍。”
吳氏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掃麵子,笑已掛不住了:“既然想去,怎麼昨日不去?”
“皇兄沒召我。”齊湄說得十分直白,微笑望著她,拉起雕弓弦彈出響:“我府裡的人日日活動,我一封一封上書,一件一件的禮物往宮裡送,還把母後留給我的遺物都拿出來送了。一個月,見不著皇兄一麵。嬸嬸再替我出個主意?”
“元襄命在旦夕之間,我求了這麼久,也沒見過聖麵。”吳氏寬慰道:“多事之秋,陛下日理萬機,分身乏術。他單就你這麼個一母同胞的妹妹,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不見你。”
齊湄嘻嘻笑道:“你是沒見過聖麵,你見了神麵,宮裡就這麼一尊真神,偏叫嬸嬸求到了。虧得我皇嫂念舊情,還肯幫你。”
吳氏心頭一堵,默然不言。
齊湄不依不饒:“皇嫂也算是半個琅琊出身,嬸嬸這個招牌好用的很。嬸嬸替我引薦引薦?皇嫂肯幫我,皇兄便定肯恕我。”
她提到了帝後,麵上終於露出少女的嬌俏之色,竟自然而然發出這等匪夷所思的要求。吳氏以為她是故意試探,抬目仔細一瞧,半分不似作偽。
一幫胡作為非還自以為是的瘋子。吳氏想,這齊家的人多少都有點瘋勁,就連朱晏亭這個齊睠生的女兒,多少都沾了點。
她沉默著自順了半天的氣,朝邊走開兩步,讓出她身後的徐令月。
齊湄看見她的一瞬間,花容變色:“是你?”
徐令月慢慢行了一個周全的大禮:“奴令月,拜見長公主。”
徐令月從前待嫁時進過宮,被鄭太後留在左右,沒少與齊湄打照麵。但齊湄向來看不起她,隻當做宮娥。直至皇後認了這個妹妹才多看兩眼,記得這人模樣。
後來的事,也無人不知了。
“你不是死了嗎?”
徐令月跪地不敢起,從懷裡拿出了一封有被焚燒痕跡的手書,遞給仆從呈過去:“請殿下先看一看這封手書。”
吳氏看見那封信燒過,眼皮猛的一跳,深深看向徐令月。
她恍若不見,低眸垂眼。
這是鄭太後的手書,說執信者是鄭無傷之婦。
乍見母親的筆跡,齊湄眼眸一垂,露出一絲神傷之色,聲音也低了些。
“這信……這信怎麼燒了半截?”
“是奴自己燒的。”徐令月道;“我本不願意來。”
齊湄目光如電,霍然看向吳氏。
“她是誰送來的?”
吳氏耳朵嗡的一聲響。
昨日她帶這徐令月回府之後,細細盤問了一番,說辭分明是說她是鄭太後救下來的。也看過那封手書,雖然看了一兩句就被徐令月掩下了,說也算是太後懿旨,明日請長公主一起看,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就燒了半截。
一定是她所為。
但這封燒了的信,加上那句“本不願來”,吳氏異樣之感越來越大。她心間陣陣發涼,後背密密的起汗。麵上強端著一派祥和平靜,硬著頭皮說:“是從先太後老宮人那裡得到的消息……”
“是皇後殿下讓王後送我來的。”
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吳氏麵色慘然一白,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