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賀家村。
李家的瘸腿兄長撐著灶台,沒命地喘著粗氣。
他手邊已經沒有東西可扔,隻能赤手空拳狠狠砸著灶台,滿眼血絲地看著自己的夫郎。
怒火攻心之下,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的夫郎張河剛才隻顧著躲,見他停了,才把抱著頭的手鬆開。
看到午飯稀稀拉拉砸在地上,鍋碗砸了一地,一股說不出的心酸讓他頓時哭了出來。
他口不擇言道:“李文武!你個殺千刀的!你砸啊,再砸,你怎麼不砸死我算了!你以為我就願意讓阿弟嫁給那人,我願意嗎?我這是為了誰?啊?為了我自己嗎?”
“我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為了我苦命的兒子……上輩子造孽,竟然做了我的兒子!”
“閉嘴!”
李文武剛剛吐出一口氣,聞言氣得滿臉發脹,額角的青筋一根根跳出來。
“彆給我廢話,你馬上給我把婚事退了!我就是死也不會讓勉之嫁給那種人!”
“退了?你說的容易!”
張河不管不顧地,心裡的惶恐和痛苦需要大吼大叫來宣泄。
“錢我已經交給裡長了,這會兒早都交官家去了!你要退婚,上哪找錢退給人家?”
見他要說話,張河抹了淚,冷笑道:“你還想去當兵?好啊,我不攔著你!”
“可你就是去了,那些黑心肝的也不會把錢吐出來給你去退婚!嗬,了不起,你把我賣了,把我兒子賣了,看能不能湊齊錢把這門婚事退了!”
“你!你——咳咳,咳咳!”
李文武再要罵,卻一口氣上不來,狼狽地咳嗽起來。
李文斌剛回家,就看見十歲的侄子帶著三歲的兒子縮在門邊瑟瑟發抖,兩個孩子臉上都是淚痕。
他嚇了一跳,待要問出了什麼事,就聽見了阿兄阿嫂的爭吵聲。
他心知是因為自己,吩咐侄子帶著兒子回房間,趕緊趕過去。
淩亂的廚房,兄嫂一人撐著灶台咳得撕心裂肺,一人癱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他眼眶一熱,忙上前把阿嫂扶起來。
“阿弟……”
張河出口卻是泣不成聲。
見平素潑辣厲害的阿嫂此時無助而愧疚地看著自己,李文斌隻覺心裡一擰,難過得無以複加。
“阿兄,你彆和阿嫂吵,嫁給賀大郎是我的決定,我願意的。”李文斌看著兄長心痛的眼神,笑著擦了擦淚,“反正我遲早也要再嫁人的,他也沒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
小小年紀就偷雞摸狗,十二歲就因為殺牛這樣的大罪被關進大牢裡,現在二十五歲還娶不到夫郎。
這樣的人,能是好歸宿嗎?
李文武滿麵是淚,“阿弟,我不能再讓你往火坑裡跳,我——”
“阿兄,彆說了。”
少年時的變故讓李文斌變得堅毅,這些年為父則強讓他慢慢褪去了從前的沉默,笑對人生。
他勸了兄嫂離開,綁了袖子開始收拾廚房。
午飯被糟蹋了,得趕緊再做,大人餓一頓沒事,兩個孩子卻不能馬虎。
才舀了水,他阿嫂張河便走了進來。
“阿嫂,我來吧,反正到那邊也要我自己動手。你再慣著我,到時候我怕連一頓像樣的飯都做不好,讓人笑話呢。”
李文斌眼角還有淚水的痕跡,但表情很平和。
張河再要說什麼卻是不能了,訕訕地退開幫著收拾地上的碎片。
做好了飯,李文斌端出去的時候,才聽見他小聲哽咽著說:“勉之,你不要怪我……”
李文斌臉上的笑垮了下去,沒辦法回頭,怕自己掉眼淚的樣子讓他看到。
出嫁前的那晚,李文斌和李文武兄弟說了一夜的話。
明日他就要出嫁,再次成為彆人的夫郎。
已經有過一次苦難的婚姻,李文斌太明白自己一旦進了彆人的家門,再想著為家裡做什麼就難了。
他已經做好麵對的準備,在王家那幾年他都忍過來了,大著肚子大冬天洗冷水,連夜抄書獨自養家的日子都能熬過來了——再沒有什麼能把他打倒。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歲的兒子。
他還那麼小,在王家的時候跟著自己過苦日子,他實在舍不得讓他再跟自己過去受苦。
畢竟不是那個男人的骨血,他再清楚不過,要不是娶不到夫郎,沒有男人會願意娶自己這樣嫁過人生過孩子的。
更何況……諾兒還有殘疾。
在兄嫂這裡,怎麼也不會餓著凍著孩子,更不用擔心挨打受欺負,日子清苦卻也不怕養不大。
他仔仔細細交代了孩子的事,心中的不舍如同刀割,卻不敢表現出來。
末了,李文斌道:“阿兄,你彆再和阿嫂為難了。我不怨他,他也不容易。”
“是我沒用……阿弟,都是阿兄不好,護不住你,沒照顧好你。”
李文武扭過頭,遮掩奪眶而出的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阿爹阿父死的時候,拉著他的手不肯咽氣,是他答應了會好好照看勉之,兩老才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