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年前,阿弟夫君病逝,阿弟在夫家飽受冷臉,小侄兒又是啞巴,夫家對阿弟更百般欺負。
可他從來不和自己抱怨。
若不是那天自己恰巧看到他身上的傷,恐怕到現在他都在夫家受人欺淩。
他知道阿弟是不想讓他擔心,也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可恨,當年出京路上因一時激憤被官差打斷了腿,落下一身病痛,不說擔起這個家的重擔,還拖累阿弟跟著他受罪。
好不容易阿弟才逃出王家那火坑,如今卻又為了這個家,嫁給那樣的男人,讓他如何不自責?
可那陣氣憤過後,他也知道這件事不能一味怪罪夫郎。
對他的殘腿視而不見也就罷了,分明信兒今年才十歲,那些黑心的征兵差爺卻狠心要將小兒也算一個人頭。
官府說是北邊戰事告急,緊急征兵,但凡家裡兩個壯丁必須要出一人服徭役。
兒子不能去,那就隻有他去了。
可他這樣的情況,去了也隻有一死。
屆時,家裡隻剩哥兒幼子也無法支撐生計,賀大郎這時候送來救命銀子,夫郎怎麼狠的下心往外推……
“阿兄,這話以後不許說了。”
李文斌認真道:“你是我心裡的大英雄,從小就是你護著我。這一次,換我護著你,又算什麼?況且,那人舍得了這麼多錢下聘,我相信他會待我好的。”
用錢抵徭役的規矩,一年比一年嚴酷。
那些征兵差爺和頂頭上的人一層一層盤剝下來,竟定下天價,一人一年便要二兩銀子,五年就是十兩。
十兩銀子,足夠老百姓一家五口婚喪嫁娶,一輩子衣食無憂。
大部分窮苦人家甚至連銀兩都沒摸過,更彆說拿出十兩銀子的餘錢,隻能認命服役。
看著阿弟溫和的笑容,李文武心裡說不出的痛苦。
咬了咬牙,他說:“阿弟,你放心。阿兄不會看你吃虧的,如果,他對你不好……”
大不了賠上這條命,殺了那個混賬!
李文斌沒察覺兄長已經抱了這樣極端的念頭,再交代了兩句就回了房。
兒子已經在土炕上睡得香甜,李文斌摸著他的小臉,夜深人靜下,再也忍不住地,泣不成聲。
而這時,賀林軒正躺在床上發呆。
雖然很累,但心事重重的他怎麼也睡不著。
半個月前,他一睜開眼就來到了這裡。
死之前,賀林軒是絕對的無神論者,但死後在自己的靈堂盤桓了七天,他就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存在於科學之外的東西。
他這一生雖然孤苦伶仃,好歹靈堂前也有摯友真心落淚,讓他最後一程走得也不淒涼。
說起來,並沒有什麼不舍或是執念。
怎麼也沒想到,魂魄都散了,竟然會在這個獵戶身上醒過來,腦子裡還保留著他的記憶。
原主身世比他還要淒慘。
三歲爹死,五歲父亡,隻有一個已經嫁人的叔麼。
他從小東家吃一口剩飯西家偷一口殘羹地長大,後來膽子大了,就開始偷雞摸狗。
農戶人家裡雞狗都是寶,被人逮著痛打痛罵對他而言都成了家常便飯。
到了十二歲這年,他和裡長的兒子起了衝突。
原主本想給對方一個教訓,引誘他和自己打賭,看誰敢將村子裡的牛殺了烤來吃。
原主打小看慣人情冷暖,人也不笨。在賀林軒看來,那次他就是使了最簡單的激將法,想讓裡長兒子因為偷牛或是傷了牛被痛打一頓,借彆人的手報複對方。
哪想到,裡長兒子膽大包天,居然真的把牛殺了!
殺了之後竟還拎著牛頭和他炫耀!
裡長一路追來,原主逃都沒處逃,就這麼被安上殺牛的大罪,入獄整整十年。
要不是恰逢太後五十大壽天下大赦,他這輩子都得在牢裡熬到死的那天。
原主回了村裡,祖祖輩輩的房子田地已經被沒收了。
還好他在獄中十年,每天在采石場勞作,也沒有倒黴地遇到非打即罵的獄卒,身體強壯,有一把子力氣。
他便在山間一個廢棄的老獵戶的房子裡安了家,靠打獵過日子。
但在這個時代,殺耕牛猶如摔人祖宗牌匾,十年時間不足以讓村裡人淡忘這個惡劣事件。
所以這三年來,彆說媒人上門,村裡人都懶得看他一眼。
原主孤家寡人,本來也死了娶妻生子的心,直到上個月下山時看到了李家那個喪夫的哥兒。
他自此魂牽夢縈,立誌迎娶。
不久後征兵的酷吏給他送來一個機會,而原主毫不猶豫地在李家生死攸關的關頭挺身而出,上門提親。
為此,他硬著頭皮上深山蹲守了幾天幾夜,布下陷阱又經曆一番殊死搏鬥,終於打得一頭黑熊,換來十兩聘銀。
雖然有趁人之危之嫌,但他對李家哥兒的付出卻也讓賀林軒動容。
至少,他活了三十九年還從沒有為誰這樣奮不顧身過。
可惜,原主命不好。
和黑熊生死搏鬥接著又不眠不歇地在鎮上往返買賣,送完聘禮才到家他就一命嗚呼了。
賀林軒猜測他是死於體力透支。
畢竟他過來之後除了前兩天渾身無力和一些皮肉傷之外,並沒有致命傷或其他毛病。
但他留下的這門親事,卻讓賀林軒頭疼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