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林家說了半日家常, 留過午飯,賀林軒才帶著兩口子離開。
他們在山水鎮買了許多好東西, 需要另外添置的不多。在鎮上買了油鹽,又四處逛了逛,隻在一家祖傳熬霜糖的手藝人家買了些糖,給夫郎兒子買了糖葫蘆吃著玩。
出了鎮子,意外地在鎮口看到賀三叔。
賀老三朝他們招呼了聲, 讓他們搭乘驢車一起回去。
賀林軒見狀,笑道:“三叔,你特意在這裡等我們嗎?可吃過午食了?”
賀老三說吃過了,又說:“今天出村子就聽說你們來了鎮上, 就等一等。我阿爹這段時間總念著你, 去家裡坐坐再回去吧?”
他家和原主家在村裡的血緣關係最近。不然當初賀林軒還是殺牛賊的時候,花錢也請不動他家長輩當婚禮的高堂。
也是因此, 原主得到平反後,他們家歉疚之外,更多了一分真心實意。
不過,賀林軒無意和他們過多往來, 便婉拒了。
到村子口下車的時候,見他不肯收錢,賀林軒就拿了一小包霜糖給他。
“三叔彆和我客氣,這是我給阿祖的一點心意。”
“要不是如今天黑得早,山路不好走,我就帶夫郎兒子去看他老人家了。這些年我在牢裡, 阿父阿爹的墳頭沒有你們幫著照顧,早荒廢了。這些,我一直記在心裡。”
賀老三聞言,也有些傷感。
他和賀大郎阿父是自小長大的情分,做這些倒不是圖什麼回報。不過賀林軒有心報答,他也不會往外推。
等進了村子,村頭老樹下卻正熱鬨。
樹下圍了不少人,一陣淒厲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隻聽那人哭喊著:“賀大根你殺千刀的!你怎麼這麼狠心,你怎麼狠得下心啊!六毛在你身邊養了十幾年,你竟忍心把他賣了!這樣的虧心事你都敢做,不怕天打雷劈嗎!”
卻是賀大根和他的夫郎王氏。
賀大根被人指指點點,也早急了眼。
把賴在地上的王氏拉起來,他狠聲道:“你給我回去。你騙了我這麼多年,我還沒把你怎麼樣呢!”
“說我虧心,我好歹養了他那麼多年!”
“倒是你那個姘頭,那才是六毛親生的阿父。是他不要六毛,趕著我把六毛賣了,說是礙了他的眼!”
事情走到這一步,其實賀大根也始料未及,不是不後悔的。
他隻是不想再替人養兒子,繳納那繁重的秋稅人頭稅,才偷偷把六毛帶到鎮上王家,想還給那喪心的管事。
見他不肯收人,賀大根氣急敗壞這才說要把六毛賣了。
本來是想威脅王管事,沒想到對方心腸那麼硬,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有半點憐憫,竟真的眼睜睜看他把六毛給賣了。
牙人就在跟前,五百銅板也到手裡,已經回不了頭。
賀大根雖然良心不安,可想到苦難的日子,想到苛捐雜稅,想到王氏肚子裡的孩子,還是狠心將哭求的六毛丟給了牙人。
王氏回家不見了兒子,這才知道他乾的好事,發瘋一樣從家裡鬨到村頭,定要賀大根把他兒子帶回來。
賀大根本來有些心虛,可越說他越氣,反而理直氣壯起來,扯開嗓門道:
“那老王八,可真夠狠的,我賀大根跟他比起來算個屁!”
“我替人養兒子這麼多年,自問沒對不起誰!現在我好不容易有自己的兒子了,我把口糧留給我親生兒子,不給外人交稅銀,我錯了嗎?”
“我想養活我親生兒子,我不想再受那種冤枉罪,我錯了嗎?!”
村人聽罷,心有戚戚。
如今,他們最聽不得賣兒子、奴隸這樣的話,所以才給賀大根臉色看,站到王氏這一邊,但話說到這份上,現在他們沒有立場再指責什麼,便都閉了嘴。
就像賀大根說的,他至少養了六毛十三年。
知道真相後,他也沒對孩子動過手,隻是打了王氏一頓,再多的氣也忍了。
而今,王氏懷了他親生的孩子,他不想繼續忍氣吞聲,也能理解。
哎,要怪隻能怪那管事心腸太壞,虎毒尚不食子,他竟忍心讓自己的血脈被買賣!
王氏早已哭成淚人,眼見沒人再替自己說話,氣勢就軟了。
他跪在地上哀求:“大根,六毛十三歲了,他能下地乾活了,能幫襯家裡。”
“以後,以後我不讓他多吃,讓他多乾活,讓他孝敬你。我求你了,把他帶回來……帶他回來吧,彆把他賣掉,我求求你……”
他哭壞了嗓子,說話粗嘎難聽,可任誰聽了都沒法不動容。
賀大根也哭了,但他還是沒點頭,隻是用力把他拉起來。
“晚了,那牙人不知道把他帶去哪裡,我去哪兒找他?彆再想著他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多想想我,想想我們的孩子。”
他把哭得脫力的王氏半拖半抱地帶回去了。
賀林軒見諾兒趴在他阿爹肩膀上睜大眼睛看著那二人,忙捂住了他的眼睛,和李文斌說:“勉之,彆看了,我們回家吧。”
李文斌眼睛紅紅的,心中十分不忍,不過也沒因此逗留。
回了家,諾兒依然沒精打采。
他還記得六毛——當初要打他的那個凶孩子,竟會被他阿父賣掉。
這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很大的衝擊。
賀林軒心疼他受了驚嚇,這一天一直抱著他沒撒手。
晚上都沒讓劉小冬爹倆動手,特意做了一桌子他喜歡的菜,見兒子臉上重展笑容,才鬆了一口氣。
臨睡時,李文斌還想著賀大根家的事。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王家那個管事我曾經見過,那時候就知道他不是好人,隻是我沒想到他壞到這個份上。”
賀林軒頓了一下,才抱住他低聲問:“他欺負過你?”
“憑他?”
李文斌冷哼一聲。
他李勉之再落魄,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那管事他從來就看不上眼,沒放在心上。
但話剛出口,他忽然意識到賀林軒問的話另有深意。
李文斌渾身一僵,霍地坐起來,道:“你什麼意思?當我和那王氏一樣,跟他有過苟且不成?”
見他動了真肝火,賀林軒趕緊把他抱回來。
“勉之,我隻是這麼一問,沒彆的意思。”
“滾開!”
李文斌氣惱地掙紮,“賀林軒,成婚這麼久,你竟然這麼看低我?那是什麼貨色,什麼臟的臭的,你也敢往我身上潑!”
賀林軒忙說:“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勉之,你聽我說。”
李文斌見推不開他,也放棄了掙紮,低頭忍著鼻酸不說話了。
“我問這事沒有彆的意思,真的!勉之,你相信我,我這麼問,隻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