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興武伯不作聲,他沉聲道:“興武伯,可是如此?”
興武伯猝然回神,隻覺冷汗浸透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肉,哆哆嗦嗦地伏地,稱道:“賀尚書所言……極是。老臣糊塗,再不敢犯,求陛下開恩。”
天順帝繃緊唇線,忍住了到嘴邊的笑意,歎息道:
“愛卿不必如此。
興武一族自開國時便是我大梁股肱之臣,朕自不能虧待功臣之後。
今日愛卿所為確實荒唐,但朕既知愛卿身受病痛所擾,心盲眼花才做了錯事。再要治你的罪,朕又於心何忍?
也罷。”
天順帝抬抬手示意身邊老奴,道:“來啊,傳朕旨意,遣太醫到興武伯府專為伯爺調理。還有愛卿頭上這傷,也要好好醫治才好。
朕不會虧待每一個有功之臣,愛卿既為朕儘忠分憂,朕都記在心裡,愛卿放心吧。”
老太監連忙應諾,而興武伯聞言,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實處,頂著如芒在背的一些目光,叩首稱道:“臣,謝主隆恩。”
一場醞釀一月有餘的見麵大禮就此落幕,百官麵麵相覷。
一些人自是滿麵笑顏,一些人麵上無光,惱怒之餘或感訕然或生出強烈的危機感來,還有些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許動搖之心……
不過,這第一仗打得再漂亮,也不過剛剛開始,未來如何還未可知。
而現在,雙方默契地偃旗息鼓,再沒有人在這當口找賀林軒的麻煩,事先備下的參奏都按下不提,議起其他。
待晌午退朝,賀林軒也不著急離開,反而主動扶起跪了一上午、無人問津仿佛被所有人遺忘更避如蛇蠍的興武伯。
一旁有人經過,冷冷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興武伯微微一僵,看了眼遠去的瓊林祥雲袍角,在賀林軒的攙扶下緩慢地站了起來。
之前跪了那麼長時間,足夠興武伯混亂的腦子沉澱下來,認清現實。
但看到賀林軒的笑臉,他還是無法控製地生出懼意。
站起身後,他忙抽回手,勉強穩住顫顫巍巍的身體,抬手,一揖到底——
“犬子大錯,下官在此賠罪了。要打要罰,全憑賀尚書與樂安侯處
置!”
“哎,使不得。”
賀林軒虛扶一把,含笑道:“此前種種,是非曲直相信伯爺比賀某更清楚。既已了了,就不必深究。隻要伯爺日後心清目明,不要再走錯了路,站錯了地方……”
他微微一頓,隨後給出承諾:“樂安侯府與興武伯府,自然相安無事。”
得了他這句話,興武伯暗自鬆了一口氣,隻是麵對賀林軒也再無話可說。
賀林軒也看出來了,便道:“我遣人送伯爺回府吧。”
正說著,一個身材圓潤麵白無須的太監近前道:“賀大人,陛下口諭,宮中留膳,請您和幾位大人過去。”
賀林軒轉頭一看,張老將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何諺、莫安北、張浩海和刑部秦尚書則等在一旁,顯然也有受邀。
興武伯見狀,識趣地告辭。
賀林軒目送他弓著身撐著膝蓋踏出大殿,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
賀林軒回頭,迎上何諺的笑臉,“發什麼呆,走了。”
何諺瞧了眼走在前頭的傳話內監,示意他跟上。
賀林軒抬步上前,低聲問道:“剛才那個人,是不是安平侯世子?”
“嗯。”
何諺點頭,“他掌管工部,雖然年紀和咱們相仿,但想必你也看出來了,他在那邊很有威信。聽說,他父親很器重他,很多事情都已經交到他手上了。”
賀林軒確實看出來了。
工部雖然聽起來是個清水衙門,但在天齊年間卻是宗親們的錢袋子。
不說彆的,光是給天齊帝梁興北造皇陵就不知投入了多少金銀。
但到現在皇陵也不過堪堪造出一個殼子,大量的錢財何去何從不言而喻。
他們蒙蔽天聽,像水蛭一樣附著在梁興北身上,抽走國庫錢銀不知凡幾。
安平侯世子能夠穩坐工部尚書這個位置,也足可見他在那一黨舉足輕重的地位。
而早朝之上此人雖未置一詞,但就憑他一聲咳嗽就能讓盛怒中的興武伯冷靜下來,可見其積威深重。
這位世子和他那個老謀深算的父親一樣深居簡出,很少在外露麵。
賀林軒早就聽說這是個棘手人物,以後可能會是他們的勁敵,今日一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他心中暗暗記下,但沒再多言。
幾人跟隨引路太監行至內廷,到正陽宮偏殿坐下。
到了都是自己人的地方,張浩海才走到賀林軒身邊,攬著他的肩膀放聲大笑道:“好小子,你這張嘴絕了,簡直比我阿父的刀鋒還要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