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和王憐花在梅林中審訊九幽侯,抄家的任務,就交給了黃蓉。
黃蓉接手先前的工作,誰搬運貨物,誰登記在冊,誰約束馬匹,誰收斂屍體,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山穀明麵上的東西都搬空了,黃蓉想起九幽侯給自己修建的墓室,又派人去把墓室裡的東西搬了出來,登記在冊後,放進馬車裡。至於那些用來給他殉葬的美女,黃蓉派人把她們的屍體抬進了主墓室,到時墓門一關,這座金碧輝煌、氣派宏偉的墓室,正好給她們埋骨。
賈珂和王憐花走了過來,就見穀口一排排的全是馬車,至少得有一百二三十輛,每輛馬車都塞得滿滿當當,還有些馬車為了放東西,隻好把車蓋拆了下來。一輛馬車旁邊,放著一口黑漆棺材,躺在裡麵的人,自然是趙無忌和衛鳳娘了。
黃蓉正坐在一張石椅上,跟九幽侯的手下說話,摸清了周遭道路,還有穀中的一些底細,這時見賈珂和王憐花走了過來,一躍而起,迎了過去,笑道:“問的順利嗎?”
賈珂點了點頭,笑道:“該問的都問出來了,隻可惜最後他選擇的是他自己,安排的熱鬨,就沒有用上。”
原來賈珂和王憐花去梅林找九幽侯之前,先找了一個和衛鳳娘身材相仿的九幽侯的女手下,給她換上衛鳳娘的衣服,易容成衛鳳娘的模樣,點住她的睡穴,再在她身上纏上幾圈繃帶,偽造出重傷不醒的模樣,然後把她帶進梅林,讓她和九幽侯相見。適才九幽侯一直含情脈脈地望著的那個衛鳳娘,其實就是他的女手下。
賈珂和王憐花不清楚九幽侯對衛鳳娘到底有多麼了解,擔心他瞧出破綻,所以假衛鳳娘自始至終都坐在光線昏暗的地方,與九幽侯相距較遠,唯一一次來到棺材旁邊,就是賈珂和王憐花要九幽侯殺死衛鳳娘,賈珂把假衛鳳娘搬到九幽侯麵前,讓她背朝九幽侯,以免九幽侯看見她的臉。
他們本來是想等到九幽侯為了衛鳳娘,把秘密通通說出來以後,再給九幽侯一個痛擊,告訴九幽侯,其實他們用來威脅他的籌碼衛鳳娘,早就已經死了,他為了衛鳳娘能夠活下來,把自己的秘密竹筒倒豆子一般,通通說了出來,其實是白費力氣。
但是後來九幽侯選擇了他自己,甚至為了他自己能夠活下來,不惜親手殺死衛鳳娘,那時再說出真相,就沒什麼意思了,還不如讓他以為,他為了自己能夠活下來,親手殺死了衛鳳娘,到頭來衛鳳娘死了,他自己也沒有活下來,來得痛快。
那個假扮衛鳳娘的女手下也沒有死,賈珂沒打算隨便殺戮無辜,他一開始就和王憐花商量好了,如果九幽侯最後選擇的是他自己的性命,就讓九幽侯毒死衛鳳娘,所以他們事先就準備好了用來把毒藥送進嘴裡的竹筒,還有那瓶“奪命腐骨丹”以及解藥。
後來王憐花用了“氣刀割體”之法,泄去糾纏了九幽侯三十多年的劇毒,這件事雖然在他們的計劃之外,但賈珂知道九幽侯那時沒有絲毫氣力,根本沒法提劍殺人,就給那女手下喂下解藥,然後讓九幽侯用劍殺她。之後九幽侯將那“奪命腐骨丹”送進那女手下口中,那女手下已經服過解藥,因此毒藥入肚,仍是安然無恙。
這時賈珂和王憐花走回穀口,跟黃蓉說話,那個女手下就站在他們身後。
黃蓉“啊”的一聲,說道:“剛剛衛姑娘死了,我看他那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還以為他是真心愛慕衛姑娘呢,沒想到在他心裡,還是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啊。”
王憐花忍不住一笑,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才是男女之間的常態。世上若有那麼多生死相隨的情種,就不會有那麼多怨男怨女了。你的鬼心眼兒向來比誰都多,怎麼在男女之事上,就這麼看不透?連老僵屍這種男人,你都能報以幻想,覺得他是一個甘願為女人去死的男人。不如我教你一個乖,免得以後你被男人騙了,還幫男人數錢。”
黃蓉雖然智計多端,但畢竟隻是一個小女孩,自小沒有見過母親,跟著父親長大,見到的都是父親如何對亡母一往情深,牽腸掛肚,即使知道世上的男人有好有壞,像父親這樣在母親死後,就為母親守節的男人,千萬個人裡,也未必能找出第二個來。
可她自小見到的就是男人最深情的一麵,這印象深深根植於她的心裡,一方麵她自己小心眼裡都是情啊愛啊,遇到了心愛之人,那便是奮不顧身,至死方休,一方麵再凶再惡的男人,她也願意相信,他們是能真誠地愛慕一個人的。
她確實沒有想到,九幽侯先前見到衛鳳娘自殺了,明知自己身中劇毒,不能動武,還是要跟賈珂和王憐花決鬥,要死在他們手上,如此深情款款,到頭來竟然還是放棄了衛鳳娘,選擇了他自己。
這時聽了王憐花的話,她自然生不出半點反駁的心思,深覺自己對男人的了解實在太少,須得好好向王憐花請教,笑道:“好啊,我就聽你這個乖。”
王憐花道:“其實老僵屍最後選擇了他自己,甚至為了他自己能夠活下來,親手殺死了衛鳳娘,我一點也不意外,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黃蓉大吃一驚,萬想不到九幽侯還親手殺死了衛鳳娘,她還以為九幽侯隻是放棄了衛鳳娘,選擇了他自己呢,問道:“他先前就在什麼地方,表現出了他的薄情本性嗎?”
王憐花微笑道:“你還記得衛鳳娘臨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她說‘害死無忌的人是我’,老僵屍見她自儘,也說‘我知道你恨我,你為什麼不用發簪傷我,為什麼要傷你自己’。可見趙無忌吸入體內的毒氣,就是衛鳳娘放出來的,但是衛鳳娘做這件事的時候,並不知道受害者中,也有趙無忌。
老僵屍就是知道衛鳳娘深愛趙無忌,即使他能讓衛鳳娘和趙無忌一輩子都不得相見,但也隻能得到衛鳳娘的人,卻得不到衛鳳娘的心,所以他故意向衛鳳娘隱瞞趙無忌的存在,讓衛鳳娘親手害死了趙無忌。
衛鳳娘最後會選擇為趙無忌自殺殉情,他應該沒有想到,但是衛鳳娘發現真相以後,會是怎樣的傷心欲絕,他事先總能猜到。
他嘴上說衛鳳娘是他此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女子,卻親手把衛鳳娘推進了害死丈夫、害死心愛之人的絕境,根本不在意衛鳳娘的痛苦和悲傷,隻知道趙無忌死了,衛鳳娘就是他的了。
可見他自始至終,都沒把衛鳳娘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待,而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美麗的物件。他可以對這個物件百般愛護,唯獨不許她像一個人一樣,擁有自己的意誌。如果你根本不把對方當成一個和自己平等的人看待,又哪裡談得上愛情?
我從一開始就看不上老僵屍那副虛偽的嘴臉,簡直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尤其剛剛他還跟我和賈珂說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言語,仿佛他真的愛衛鳳娘愛到願意為她放棄一切似的,這就更加令我作嘔了。所以我非要撕下他那虛偽的假麵不可。”
黃蓉一想果真如此,她也不是不記得衛鳳娘臨死之前,說了一些什麼話,可是看到九幽侯那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就覺得九幽侯雖然是個惡人,對衛鳳娘卻是真的一往情深,心裡還挺感動的。
她點頭笑道:“王大哥,你說的好有道理,可見看一個人,不能隻看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就被他迷惑了,還得看他從前做了什麼。”
王憐花笑道:“是啊,衛鳳娘就是被老僵屍逼死的,他逼迫衛鳳娘的時候,沒想過手下留情,衛鳳娘被他逼死了,他倒開始對著衛鳳娘的屍體,深情款款起來了,我保證他自己都被自己裝出來的深情騙住了,以為自己真的對衛鳳娘情深愛重呢。”
然後有意無意地瞥了賈珂一眼,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哪像有些男人,雖然偶爾說的話不動聽,做的事不體貼,但對自己心愛的人,卻真是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可就因為這偶爾的不動聽,不體貼,他就被自己心愛的人誤解,說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心疼他。”
黃蓉聽出王憐花的意有所指,猜到他又做了什麼事,惹得賈珂生氣了,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王大哥,你說的這個男人是誰啊?我是否有幸認得他?”
王憐花整了整衣服,笑道:“你當然認得他了。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黃蓉雙手一拍,笑道:“我知道了,原來是賈大哥。”
王憐花本來想說自己,但是心念一轉,便覺黃蓉給他找的這個台階實在很妙,於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就是你的賈大哥。”然後向賈珂笑道:“賈珂,我知道雖然你說的話不動聽,做的事不體貼,但你心裡其實愛我愛得要命。好吧,下不為例,這次我就原諒你了。”
賈珂見王憐花代自己原諒了他,心中好笑,笑道:“多謝你啊。”
王憐花眼睛一亮,笑道:“你我之間,哪還用得著‘謝’字。”
賈珂一下就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道:“照你這麼說,你我之間,不用道謝,當然也就不用道歉了?”
王憐花笑道:“我怎麼忍心讓你向我道歉。”
賈珂笑道:“哦,這麼好嘛。”
王憐花笑道:“就是這麼好。”頓了一頓,滿臉無辜地一笑,又道:“那你呢?你也不會忍心讓我向你道歉,是不是?”
賈珂笑了笑,笑得比他還要無辜,說道:“嗯,我忍心啊。”
王憐花聽到這話,登時笑不出來了,忿忿地道:“我對你這麼好,都不忍心讓你向我道歉,你居然忍心讓我向你道歉!”
賈珂大笑一聲,說道:“在下素來鐵石心腸,王兄竟然今天才知道嗎?”然後看向黃蓉,笑道:“蓉兒,這裡的東西,你都收拾妥當了?”
黃蓉點了點頭,笑道:“自然都收拾妥當了。我把山穀裡的東西,連同他放在墓室裡的東西,都分門彆類地放進了馬車裡,一共一百三十七輛馬車,排在一起好威風吧?我自己都覺得像是送嫁了。”
賈珂笑道:“蓉兒,你還真是能乾。既然東西都收拾妥當了,那咱們現在就走吧。咱們出來一整天了,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小魚兒和你爹爹一定十分擔心。”
黃蓉笑道:“我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你們了。”然後側過身去,伸手一指前麵一輛馬車,說道:“這輛馬車是空的,專門留給咱們乘坐的。淩家姊姊不會武功,龍家妹妹年紀太小,她們兩個也跟著咱們坐車吧。還有柳三更,他的武功已經沒了,你們還會用到他吧?要不要讓他也跟著咱們一起坐車?”
賈珂奇道:“龍家妹妹?你說那個小女孩嗎?我以為她是姓紀。”
黃蓉壓低聲音,說道:“我本來也是這樣以為的,但是聽說紀阿姨在那個疑似她親生母親的女子的身上,找到的那幾樣貼身物事,其中一樣就是一塊龍形玉佩。
而且紀阿姨不知道她的家人是否會來找她,不好讓她跟著自己姓,就隻依據那塊龍形玉佩,給她起了一個小名,叫作龍兒。後來她鄰居的小孩,管她叫小龍女,大概因為這個名字十分彆致,過耳難忘,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她的大名叫作小龍女了。”
賈珂聽到這話,忍不住向小龍女瞧了一眼,隻見她身穿淡紫冬衣,坐在一張石椅上,斜斜地倚在樹乾上,大概是在睡覺,秀發飄拂,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後頸。
賈珂初見這個小女孩,見她美得出奇,便想她來曆隻怕不凡,萬沒想到竟然是小龍女,心想:“我記得從前聽人說過,小龍女其實是丘處機和林朝英的丫鬟的女兒,她的名字也和丘處機有關,她嬰兒的時候,被人送到了重陽宮之前,把她送去的人,就是林朝英的丫鬟。她是想要逼迫丘處機認下他的親生女兒,但沒想到丘處機不在重陽宮,她隻好把女兒抱了回去。
所以古墓和重陽宮離得那麼遠,而且古墓派和全真教幾乎從不來往,但那天小龍女在重陽宮前麵哭了幾聲,林朝英的丫鬟就循聲過來了,因為她一直守在那裡呢。我還覺得這個分析挺有道理的。這個世界的小龍女,不和丘處機有關,竟和皇家有關嗎?”
王憐花也向小龍女瞧了一眼,然後看向黃蓉,說道:“龍形玉佩?這小女孩的來頭還真不小。不過這種東西,她也敢隨便跟人說嗎?”
小龍女的養母是紀曉芙,紀曉芙是賈之春的親生母親,賈珂又是賈之春的哥哥,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賈珂直到十五歲,才知道自己不是月神的兒子,賈之春的親生哥哥的,十三年的兄妹之情,自然深厚無比。
紀曉芙和賈之春母女相認以後,賈珂看在賈之春的麵子上,必會對紀曉芙照顧一二,這龍形玉佩一聽就來曆不凡,大有隱情,這件事若是傳將出去,說不定就會給紀曉芙和小龍女招來殺身之禍。小龍女隨便將這塊龍形玉佩的來曆,告訴黃蓉這個陌生人,可見紀曉芙平時是怎麼教導的她,和這樣愚笨的人做親戚,王憐花還真是很不情願。
黃蓉壓低聲音,說道:“不是她說的,是小錚說的。剛剛我問她,她叫什麼名字,她告訴了我以後,我又問她,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她就跟我說,她媽媽給她起名字的時候,正好有條白蛇從麵前經過。她媽媽覺得有緣,就想用白蛇給她起名,‘蛇兒’這個名字很不好聽,就給她起了‘龍兒’這個名字。
小錚就在旁邊說:‘咦,紀姑娘給你起這個名字,竟是因為這個嗎?我還以為是因為你那塊龍形玉佩呢。’小女孩兒不擅長撒謊,聽到小錚的話,就是一怔,不知如何是好。我瞧見她那副模樣,哪還猜不出來,她剛剛說的不是真的,就問小錚,那塊龍形玉佩是怎麼回事。
小錚在昆侖山上長大,不知那塊玉佩的厲害,就跟我說了實話。先前龍家妹妹給人帶走了,紀阿姨到處找不到她,最初以為是龍家妹妹的仇家,終於順著當年的線索,找到了她,然後把她帶走了。
紀阿姨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裡露了餡,就把當年和龍家妹妹一起帶回來的東西,都找了出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被人偷走了,不然龍家妹妹的仇家,怎麼會在這時候,找到了龍家妹妹。
小錚就是在紀阿姨整理東西的時候,看見的那塊龍形玉佩,向紀阿姨問了一句,紀阿姨一來沒把他當成外人,二來當時找不到龍家妹妹,正自心亂如麻,六神無主,想要他幫自己分析分析,究竟是誰帶走了龍家妹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隻是忘了叮囑他一句,不要這件事告訴彆人了。
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叮囑過他了,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彆人,不然紀阿姨和龍家妹妹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王憐花聽到黃蓉提起小錚,登時想起先前小錚不經過他允許就殺死了曲平這件事。
王憐花先前對曲平非常欣賞,想要把曲平收為手下,後來見賈珂對曲平這些為了參加百鬼盛宴,就用非常殘忍的手段,虐殺了平民百姓的賓客,非常鄙夷,他不想因為一個曲平,惹得賈珂心裡不痛快,就打消了將曲平收為手下的念頭,也就無所謂曲平是死是活了。
但是小錚這先斬後奏的行為,委實犯了王憐花的忌諱,這時聽說小錚竟然如此愚蠢,將小龍女的秘密,隨便告訴外人,王憐花心中殺意更盛,臉上卻是一笑,說道:“有你這句話在,我想他永遠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彆人了。”
黃蓉想不到王憐花竟對小錚如此放心,笑道:“但願如此。好啦,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