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歌從前是富商之女,十六歲的時候,一家人去外地做生意,有一天在一家客店投宿,正好遇到了一幫沙匪。
這幫沙匪可不是烏合之眾,領頭的幾個首腦人物,從前都是血刀門的弟子,血刀老祖去世以後,血刀門人人爭當教主,不是今天你砍我,就是明天我砍你。這幾人就是實力稍弱,被同門師兄弟逐出門派,無處可去,索性做起沙匪,倚仗一身強悍功夫,在沙漠裡過得倒也快活。
這幫沙匪見人就殺,見財就搶,根本不管你是過路的行人,還是客店的老板。
領頭的名叫善勇,一路殺到二樓,一腳踹開春歌父母的房間,一刀把春歌父親的半個頭顱削了下來,見春歌母親長得貌美,就抓小雞崽似的,抓住她的纖腰,把她拎了起來,扔到了樓下,樓下的兄弟伸手把她接住,放到了馬上。
善勇跟著闖進春歌的房間,見她比母親還要貌美,而且隻有十六歲,便淫|笑著在她臉上親了幾口,把她扛在了肩上,直到回到老巢,才把她放了下來。
春歌在那裡待了三年,後來這幫沙匪得罪了西方魔教的一個散人,那散人帶著一幫朋友,把這幫沙匪殺得乾乾淨淨,還把春歌這些被沙匪們擄去老巢的女眷當作自己的戰利品,挑了幾個年輕貌美的女眷,送去了大光明境。
春歌在家裡的時候,讀過很多書,女紅也很好,大光明境上哪有她這等人才,很快就在眾仆人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玉羅刹的管家。
玉無缺說賈珂想要知道玉羅刹的秘密,可以向春歌詢問,她知道的也許不多,也一定比其他人知道的多。
其實就算玉無缺不說這句話,賈珂和王憐花冷眼旁觀,見這些仆人見到賈珂,臉上都露出驚歎之色,顯然是為他的容貌所傾倒,春歌卻是麵帶春風,容色漠然,似乎賈珂長得英俊也好,醜陋也好,她都絲毫不在乎,可是目光中卻露出驚訝的神色。
雖然這神色一瞬即逝,但還是被賈珂和王憐花瞧得清清楚楚,顯然她從前見過和賈珂長得很像的人,而且沒有想到,賈珂竟然長的是這副模樣。
玉無缺自小到大,臉上都戴著麵具,連在他身邊服侍他的侍女,都沒有見過他的相貌。
至於春歌有沒有趁他熟睡的時候,偷溜進他的臥室,摘下他的麵具,一睹他的真容,玉無缺是認為沒有的。如果春歌見到的那個人不是玉無缺,那會是誰呢?
王憐花微微一笑,向右前方的花廳瞥了一眼,說道:“春夫人,咱們先去那裡說話吧。”
春歌點了點頭,跟著賈珂和王憐花來到花廳。
花廳裡本來放著瓔珞、花瓶、香爐等物,裝飾得花團錦簇,富麗堂皇,南麵牆壁上開了一個荷葉形的窗戶,窗前本來掛著一對玻璃荷花苞彩穗燈,窗外是一片池塘,如今天氣太冷,水麵都已結冰。遙想盛夏時節,水麵上到處都是荷花,坐在這裡吃飯喝酒,陣陣清香隨風進入花廳,那是何等快活。
不過這些東西如今都已被日月神教的人收走了,桌椅軟榻也都被日月神教的人搬到了空地上,給各門各派的首腦人物使用,偌大一個花廳,空蕩蕩的隻剩下一間屋子,還有窗外這一片池塘。
王憐花走進花廳,見到這副光景,也不禁無語,覺得他們搜刮的也太乾淨了。雖然是他讓他們這麼做的,但他們完全可以留下一點東西,臨走的時候再帶走嘛,現在這副光景,實在有點丟臉。
不過王憐花也懶得再折騰了,掃了一眼,見廳中沒有地方坐,便走到窗前,伸手一拽,將那扇荷葉形的窗戶硬生生地拽了下來,放到牆邊,然後坐到窗台上,還非常貼心地給賈珂留了個位置。賈珂坐了過去。
春歌更加貼心,說道:“兩位公子,二樓的桌椅還沒有搬走。玉教主平時喜歡喝茶,每年都會派人去各地收集當地的名貴茶葉,如今這些茶葉也在二樓放著。兩位有話要問我,何不去二樓,我給兩位泡一壺茶,兩位一邊喝茶,一邊說話,豈不愜意?”
王憐花心想:“我倆若是因為這事,跟你去二樓,豈不更加顯出我的手下刮地三尺,把好好一個富麗堂皇的花廳,弄成了一個寒酸之極的雪洞這件事麼。到頭來,丟的還是我的臉,這萬萬不行。”
當下微微一笑,說道:“不知春夫人有沒有讀過劉禹錫的《陋室銘》,裡麵有一句話說的好:‘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這間花廳簡陋也好,奢華也好,其實都沒什麼關係,隻要有我和賈珂在,哪怕這隻是一根稻草,那也是一根富麗堂皇的令其他稻草自慚形穢的稻草。
如今我和賈珂都在這裡,這間花廳已是滿廳生輝,比從前任何一天都更加富麗堂皇了,有沒有桌椅,喝不喝茶,又有什麼關係。在這裡說話就很好。”
春歌道:“公子說的是,倒是我淺薄了。”
賈珂見春歌聽了王憐花這一番不要臉的話,仍能神色自若,回答王憐花的時候,也沒有一點停頓或者不自然的地方,心下有些佩服,暗道:“真不愧是何必問最信任的仆人,一看就知她身經百戰,應付過無數大風大浪。
嗯,莫不是何必問天天在她麵前自吹自擂,而且說得肉麻無比,她聽得多了,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此刻聽到憐花的自吹自擂,隻覺和何必問說的那些話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所以如此波瀾不驚?”
隨即想起火炎殿頂上那座女子石像,又想:“我們一路上見到的那些女子石像的裝扮,都和江湖傳聞中‘墨玉夫人’的裝扮一模一樣,而且石像很新,放上去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年。雕刻這樣的石像,把它們放在大光明境的各個地方,應該就是姬悲情的主意。
把自己的石像放在西方魔教的主殿上,讓教眾日日夜夜仰望自己,真正自戀的人,是姬悲情才對。看來這位春夫人可能一直在為姬悲情做事,聽慣的也是姬悲情的自吹自擂。”
王憐花微微一笑,說道:“我聽說你是玉羅刹的心腹,這麼多個仆人,他尤其信任你。”
春歌恭恭敬敬地道:“公子謬讚了。這些年來,玉教主確實對小女子多有照顧,將小女子從一個人儘可夫的丫鬟,提拔成了小女子從前那些丈夫,個個都得禮讓三分的管事。小女子一生坎坷,沒遇到過幾個好人,玉教主是其中一個,小女子始終銘感於心,無以為報,隻能事事儘心竭力。但小女子也不敢說,自己是最得玉教主信任的人,隻敢說確實比較得玉教主信任。”
王憐花見春歌沒有狡辯,沒有千方百計和玉羅刹劃清界限,而是坦誠自己確實深得玉羅刹信任,心道:“這是一個聰明人。”微笑道:“玉羅刹這麼信任你,他的秘密,你應該都清楚吧。”
春歌道:“這要看公子指的是什麼秘密了。玉教主親自告訴小女子的秘密,小女子自然都銘記於心,玉教主不曾告訴小女子的秘密,小女子做事從來嚴守仆人的本分,決不打探主人家的秘密,玉教主這些秘密,小女子確實一條也不知道。”
這一番話回答的滴水不漏,誰也挑不出錯來,而春歌也用這一番話,給自己找好了理由,如果王憐花問的問題,她不願回答,那她大可以說是玉羅刹沒有告訴過她,而不是她明明知道卻不肯老實交代,若是逼迫她回答這個問題,那就未免太不講理了。
對於講理的人來說,春歌這一番話,確實能夠堵住他們的質疑,但王憐花什麼時候講過理?
王憐花淡淡地道:“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便是有天大的苦衷,我也懶得理會。你聽仔細了,我有幾件事要問你,你若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自有獎賞,你若是不回答我,或者說的是假話,那我便用這柄匕首,在你身上削下一片肉來。”說到最後,白光一閃,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匕首。
這柄匕首已水晶製成,長不逾尺,鋒利之極,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反射的淡淡黃光照在王憐花的手上,隱約可見光斑在王憐花的手上跳躍。這是九幽侯的收藏之一,王憐花看著喜歡,就拿來用了。
王憐花轉動刀刃,匕首反射陽光,照在春歌的臉上。
本來一般人聽到王憐花的威脅,就算極力保持鎮定,眼中也總會流露出驚懼的神色,適才春歌見到賈珂,也是雖然極力保持漠然,眼中卻還是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春歌卻是神色如常,眼中沒有半點恐懼之意,似乎王憐花適才說的不是要在她身上削下幾片肉來,而是要在彆人身上削下幾片肉來,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似的,說道:“公子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就好了。隻要是我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王憐花見自己已經亮出了匕首,春歌卻仍然鎮定如恒,心想她這份心理素質,隻怕江湖上那些成名幾十年的相看大人物,也比不過她。她從一個奴隸,變成一個深得何必問信任的管事,絕不是隻憑運氣和外貌,而是真有值得何必問另眼想看的本事。心念一轉,問道:“玉羅刹的日常起居,可都是你來照顧?”
春歌道:“小女子剛到玉教主身邊的時候,這些粗活,都是小女子來乾,後來小女子得了玉教主另眼相看,玉教主就不讓小女子做這些粗活。玉教主隻有去翡翠池沐浴的時候,才會留小女子在身邊伺候,也隻留小女子在身邊伺候。”
王憐花聽到“翡翠池”三字,登時想起高昌迷宮的那個翡翠池,據說美麗的人進去洗澡,就會變得更加美麗,醜陋的人進去洗澡,就會變得更加醜陋。
其實這隻是高昌迷宮的主人桑巴拉放出來的謠言,以此掩蓋翡翠池真正的秘密,不過玉羅刹把自己的浴池起名為“翡翠池”,未嘗不是因為這個傳言。
而且王憐花適才在大光明境上轉了幾圈,確實在大光明境的東南角上見到了一個翡翠池。
那是以數塊碧綠剔透的翡翠砌成的溫泉池,建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峰上,翡翠池四周山花爛漫,雲霧繚繞,美得猶如仙境一般。
在那裡沐浴,仰頭就能看見天空,低頭就能看見峽穀,極目遠望,群山連綿不絕,山頂儘是皚皚白雪。
溫泉熱氣蒸騰,白茫茫的熱氣和白茫茫的雲霧融為一體,隨手掬起一把白霧,根本分不出來,這到底是溫泉的熱氣,還是山間的雲霧。
王憐花見到這座翡翠池,就在心裡讚歎,何必問和姬悲情還真是會享受,傳說中王母在昆侖山上建的瑤池,也就這樣了吧,待得他們回到中原,隻怕再也見不到如此美景了,適才他跟賈珂說,他發現了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指的就是這裡了。
王憐花本來想給賈珂一個驚喜,他知道賈珂喜歡泡溫泉,喜歡爬山,喜歡山頂的景色,一定會很喜歡那裡,想不到春歌就這麼把翡翠池的存在說出來了。
王憐花有點遺憾,好在春歌隻說了翡翠池,沒有細細描繪翡翠池的景致,賈珂隻聽說山上有一座翡翠池,等到親眼見到這座翡翠池,一定還是會感到驚喜,說道:“那麼他身上的秘密,你應該很清楚了?”
春歌道:“不知公子指的是什麼?如果是玉教主早已不能做男人這個秘密,那麼是的,我確實很清楚。他去翡翠池沐浴的時候,隻帶著我,從不帶彆人,就是不願給彆人知道這個秘密。”
王憐花見春歌如此輕易就將何必問這個最難以啟齒、羞於見人的秘密說了出來。雖然他和何必問是敵非友,春歌不幫何必問隱瞞,於他而言,那也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但他畢竟與何必問同為男人,在這種事上,難免會生出幾分感同身受來。
一邊在心裡感慨:“還好這女人不是我的丫鬟,不然我和賈珂在床上的時候,都是賈珂抱我,不是我抱賈珂這個秘密,豈不就要傳揚開去,給很多人知道了?”
一邊微微一笑,說道:“春夫人,我剛剛聽你左一個‘玉教主’,右一個‘銘感於心’,還以為你對玉羅刹的提拔之恩十分感激,絕不會輕易把他的秘密說給我們知道。想不到你竟然這麼痛快,就把他的秘密說出來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真是一個聰明人。”
春歌淡淡一笑,說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本來是富商之女,十六歲以前,過的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生活,後來先是被一夥沙匪擄走,我父親慘死在這一夥沙匪手上,大半年以後,我母親懷了這夥沙匪的孩子,卻被他們拖到了床上,最後受儘淩|辱而死,我僥幸活了下來,被西方魔教的洛先生搶走,做了他幾個月的女奴,才被他送到了玉教主身邊。
玉教主對我有提拔之恩不假,但在我心裡,還把自己當成從前那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而不是玉教主的奴仆,所以他的提拔之恩,並不是我想要的,就像一條狗吃饅頭也許能活下去,可是它隻想吃肉一樣,玉教主不肯給我,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對他沒有半點感激,更做不到為他去死了。我一個小小女子,能做到的,也就是玉教主是我的主人的時候,我儘心竭力地服侍他。如今西方魔教儘歸公子所有,玉教主不再是我的主人,公子才是我的主人,我自當儘心竭力地服侍公子。”
王憐花微笑點頭,心想:“儘心竭力地服侍我?哼,我才不會讓你有機會服侍我呢。”
賈珂忽然道:“春夫人,我聽說玉羅刹的夫人很早以前就過世了。”
春歌進到花廳以後,就一直瞧著王憐花,一眼也不去看賈珂,這時賈珂跟她說話,她不得不去看賈珂,於是飛快地掃了一眼,便即收回目光,就算極力掩飾,臉上也不禁泛起淡淡紅暈,看上去有點魂不守舍。
說道:“是的。教主夫人已經去世三十餘年了。我聽說火炎殿上那座石像,就是教主為了紀念教主夫人,找人照著教主夫人的遺體雕刻的,門外那兩座石像,還有山下那兩座石像,我聽說是照著教主夫人生前的侍女雕刻的。”
王憐花見春歌滿臉嬌羞,目光一冷,決不能將春歌收為丫鬟的理由,就這樣又多了一條。
賈珂隻當什麼也沒看見,說道:“三十餘年,這時間可真是不短。這些年來,玉羅刹有沒有找過情人,還是他一直都在為亡妻守身如玉。”
春歌不去看賈珂的臉,隻聽賈珂說話,臉上的紅暈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說道:“自然是有的。我是十六年前來的大光明境,最初兩年,玉教主是不讓我近身的,不過玉教主是用刀把那兩個東西割了,他武功再怎麼高強,那裡畢竟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受此重創,總得臥床養傷一段時間,但在最初的兩年裡,玉教主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
我想在我來大光明境以前,他就做不成男人了。玉教主自己做不成男人了,要找情人,當然隻能找男人。他喜歡找那種眉清目秀,身形纖細的男人,最好個子比他矮,三不五時,就要他們扮成女人。
玉教主在教眾麵前,是不承認,這些男人是他的情人,等他對這些男人厭煩了,就會把這些男人殺了,再去找新的情人,久而久之,教中就有傳聞,說道玉教主生平最恨那些長得眉清目秀,扮成女人很好看的男人了。
不過除了這些小白臉之外,玉教主還有一個秘密情人,十幾年都沒對他厭煩,一直把他關在自己的臥室裡。本來一直是冬寐照顧他,冬寐病死以後,就是秋舞照顧了。
我和他來往不多,隻知道他模樣平平,小孩兒心性,十分天真爛漫,玉教主跟他說,隻要他打贏自己,就放他離開。他始終不是玉教主的對手,就一直留在了玉教主身邊。”
賈珂越聽越不對勁,說道:“春夫人,玉羅刹的秘密情人,不會是全真教的周伯通吧?”
王憐花知道小魚兒認了瑛姑做乾媽,瑛姑和周伯通做過情人,有過孩子,十幾年前,她也是為了尋找周伯通,才掉進的崖底。如果玉羅刹的秘密情人真是周伯通,玉羅刹豈不就是小魚兒的乾爹?言念及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